2002年11月3日 生日

2002年11月3日 生日

快過生日了。其實,我一向不太講究過生日的,惟有一次很隆重地過了生日,那是1998年過"

五十大壽"

,和母親、兒子還有兩位朋友,在香格里拉優雅的自助餐廳里很風光地吃了一頓,還收到兒子的一張生日賀卡:親愛的老媽:不知不覺中,您度過了一半的人生。雖然,您總說我長大了,變了,可我永遠是您的好兒子,您永遠在我心中佔據着第二的位子(第一位是我自己)!今天,請接受最愛你的兒子的最真誠的祝福:媽,生日快樂!兒子那年,兒子還在讀高中,他的這番話語仍有不少孩子氣,但我很珍視,把這張生日賀卡珍藏至今。對我來說,這輩子滿五十的生日,只有一次;對兒子來說,能想到送我一張生日賀卡,還能寫上幾句心裏話,這樣的舉動、這樣的情景,也可能只有一次,我似有預感。今年又快到生日,今年生日的意義非同尋常,畢竟正抗着劫難,所以,朋友們早早地有所安排了:"

要好好給你過生日!"

想到過生日,我試探着問兒子:"

你還送我賀卡么?"

兒子答非所問:"

請王安憶阿姨他們吃飯,我出錢!"

果不其然。這就是長大的兒子,這就是他送我的生日禮物。兒子能自告奮勇表示要主持我的生日宴請,感謝朋友們這半年多來對我的關心、操心,我這個做母親的,當然很體面、很安慰。有兒子、有朋友在我身邊,團團圍坐,熱熱鬧鬧的、開開心心的,我想,生日的意義、生命的意義全有了。今天是周日,兒子下午要返校,所以,生日聚會提前舉行,放到今天中午。為照顧我的方便,朋友們一致說,就在浦東找家飯店。這就苦了王周生夫婦,他們要從復旦趕到浦東,而且,周魯威上午照例還要先去實驗室工作,這個一年三百六十天都要忙到深更半夜的復旦研究生院院長、物理系教授同志,難得出來,都是騎着摩托一路加速,爭分奪秒的。可今天風又特別大,冷颼颼的,想到周魯威還要頂風飆車,來為我的生日聚會助興,我領情又感動,我會時常捫心自問:"

你這輩子怎麼還得清這些朋友的深情厚意呢?"

早幾天我就知道,這些朋友為禮物的事,電話來電話去地商量過好多次,動足腦筋,比她們構思小說還費心思,因為,誰都不缺吃、不少穿的。王周生曾問過我需要什麼,我堅決勸阻,我不想讓她們再為我破費。但聽說,安憶再三強調:"

星兒這次過生日,我們一定要準備禮物的。"

我理解安憶的意思,她對朋友的用心真是細緻過人的。可"

禮物"

實在是個極有講究的東西,有意思的禮物應該是既實惠又稱心,而最好的禮物是"

雪中送炭"

。當然,無論什麼東西都是次要的,擁有這些朋友,就是生活賜予的、無價的禮物。可這些朋友,她們一個個畢竟都是寫小說的,心底很溫暖的,有生活趣味的,想像她們的禮物,一定平常又不平常。但真的打開一盒盒禮物,我的眼眶濕了。安憶和王周生相約着一起到一家品牌店,為我買了純棉的、柔軟的睡袍和圍裙,顏色都是彤紅的,睡袍的領口還相嵌着紅黑的格子布,下擺綉貼着一組卡通畫:一對可愛的男女和一條白色的小狗。人到中年的我,確實還留有"

卡通情節"

,愛好童話式的玩具、裝飾,雖然,穿上有卡通的睡衣,頗有老天真之嫌,好在,我還不至於穿着睡衣上街。而那條紅色的圍裙配有兩根黑色的帶子,穿起來很像當年蘇聯女學生那種有荷葉邊的背帶裙,這種蘇聯式背帶裙,是我在少女時代最喜歡、最嚮往的服裝。可惜,我早過了穿背帶裙的年齡,大概只能用穿類似的圍裙以彌補少女時的夢。知我者是朋友啊,她們選擇的這些禮物,不僅可心,更重要的一點是,無論睡衣、圍裙,都是一個女人居家的生活用品,每天都需要的,她們希望我改改一向比較粗拉的生活,每天都過得精巧些、細緻些、藝術些。而小鷹夫婦送我的是一條駝色的蘇格蘭格子的羊絨圍巾和一副黑色的皮手套,小鷹對我說:"

天冷了,你要注意保暖!"

我點點頭,又背過身,我不想讓朋友們看到我落淚而難過。我把禮物放進包里時,又輕輕地撫摸了棉的睡衣、絨的圍巾,一種質地的細膩、柔和、溫暖像曬着陽光的涓涓溪水,一絲絲一縷縷地淌進我心底,我的心因此溫暖了、柔和了、細膩了。沒有不散的宴席。飯後,我們各奔東西。傍晚,王周生怕一天的活動累着我,打來電話問候,並順便告訴說:"

我們又去正大廣場了,一路上都在談你,安憶還是有點擔心,問我:你看星兒抗得過去么?我看你行的。"

我回答王周生:"

我肯定行的,我要穿着嶄新的、好看的睡衣、圍裙美美地做飯、睡覺,新生活剛剛開始呢!"

我相信,生日永遠是生命的開始。  [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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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故作家陸星兒生命日記――用力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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