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冤家路窄
魏國京城大梁,當時中國的最大都市之一。雙馬車道的石板路上人頭涌涌,街的兩邊商鋪林立,只是來往行人中既有身着絲緞的商賈,也有衣衫襤縷面黃肌瘦的難民。一處朱門大戶門前,一位瘦弱不堪的婦女餓倒在地上,身邊的男童搖着她哭喊。
進入魏國的這一路田園荒蕪餓殍遍野,讓莊周不禁喟然長嘆:“莫非這個魏惠王也是個不愛子民的昏君?”
來到了京城,見到處都是乞討者,莊周搜遍了全身也沒能摸出一塊銅板,他回頭望着騎在馬背上的雁南子,“小弟,你就沒一點兒憐憫之心?”
雁南子望望仰頭走過的富人,“有人有心無力,也有人有力無心。”說著他下了馬,“下來,去把你的驢子當了,不然咱們連住店吃飯的錢都沒了!”
太子悝送的盤纏早就在路上住店吃飯花光了。“早知多向他討點。”莊周跳下了驢背,“為何不當你的馬——不,這驢和馬都是我借來的!”
“等你當了官,月奉至少可以買回十頭驢子。”雁南子也下了馬,引頸朝圍着一群人的前方看看,“你快去賣驢,我在前面等你。”
場地的中央,白面劍客孟虎正龍騰虎躍地耍劍賣藝,圍觀者不時有人發出叫好聲,雁南子牽馬在人群后踮腳好奇地向里觀望。
“他怎麼也來這裏了?”雁南子心頭一驚。
孟虎騰挪閃躲地耍了一會兒,大汗直冒地朝圍觀者拱手了一圈,“叔叔大爺老少爺們,在下孟虎今日街頭賣藝不為發財,只懇求大家施捨點小錢,賞個棲身之地求塊果腹的麵餅……”
“誰在裏面做什麼呢?”賣了驢子的莊周回來,跟着伸頭張望。
雁南子忙摁下他的腦袋,“別看,快走!”
兩人在街上轉了一圈,打探到惠施已經拜了右相,問到相府附近找了家客棧擱下行囊,看看日頭上了頭頂,外出進了一家酒肆吃午飯。
大坑上,雁南子與莊周席地而坐。小二送上一份滷菜,“二位慢用。”
莊周要了碗水酒,正要動筷子,雁南子一把端起盤子,“賣驢的錢呢?”
莊周瞪了他好一會兒,又不得不放下筷子從掏出一把圜錢撒在案子上。“都在這兒,拿去吧。”
“夠咱們住一段時間的了。”雁南子放回盤子,一一捏起銅板,“沒問到惠施何時能回來?”
原來惠施在魏國主管外交事務,不久前被魏王委派出訪齊國的徐州了。“誰知他何時能回。”莊周自顧吃喝,“唉,真是不巧。要不等他出使回來后,你持我名刺去見他吧。離家已半個月有餘,我得趕緊回鄉去解救娘子了。”
“何苦這麼急?”雁南子裝起銅板后也拿起了筷子,“不如等他回來,先混個官職再衣錦還鄉不是更風光?”
莊周端起酒碗搖着腦袋,“萬一官沒混上又丟了夫人,豈不更吃虧。喝點?”
“不會。”雁南子眼珠子轉了轉,“莊周,你想不想也做個相國?”
“怎麼可能?”
“你說過惠施每次都辯不過你,他能做相國,你為何不能?魏王不是正招賢納士嗎?”
莊周放下酒碗,抹嘴想了想,“我若是做了相國,我惠施兄往哪裏放?”
“他若是突然暴斃了呢?”
“你不是來找他拜師的?”莊周狐疑地盯着雁南子。
“我決定拜你了。”雁南子嫣然一笑,“老師,你把我帶入相府,我設法幫你騰出相位的寶座如何?”
莊周直視他良久,猛然一拍案子口中擠出:“原來是欲陷我不不仁義的宵小之徒!”說完起身拂袖而去。
望着莊周出去,雁南子輕輕一笑,“酸書生,我看你能走得掉!”他拿過莊周的酒碗看看,把剩下的酒一口飲完,“小二,結賬!”
“難怪他會好心助我,真是凡人之心險于山川!”莊周邊走邊一路憤憤叨嘮。他本想回客棧,又想起要為娘子買點禮物,在熱鬧的街上轉悠了一圈,終於看到一捆白色繡花絲緞,“我娘子若是穿上了它,定會美若天仙羞花閉月!”再一摸身上便發現了問題。
“我怎麼可以把錢全給了他?”莊周盯着手中的兩個銅錢懊悔不已,“不行,得至少要回一半的驢錢!”
莊周掉頭回走,還沒等回到酒肆前,便被立在路中的孟虎堵住,只見他手握劍柄目光兇狠地瞪着走來的莊周。莊周抬頭望見他,稍稍一怔,旋即掉頭就竄。
孟虎拔劍追來,“小子別跑,還我富貴來!”
兩人一前一後向鬧市跑去,雁南子雙手抱臂,立在酒肆門前面帶笑意地望着。
鬧市上的行人摩肩擦踵,莊周慌不擇路地一路狂奔,孟虎持劍在後緊追不捨。莊周左奔右突連撞翻了幾個攤子,見從一家肉鋪里出來的女子擋住去路,伸手把她向自己身後一拽,送進了追來的孟虎懷中。
聽見女子叫聲,屠夫從店裏伸出頭來,“調戲俺娘子!”他操着一把砍骨刀奔了出來,孟虎見狀慌忙推開女子拔腿就跑。
“相公他欺負俺!”倒地的女子手摸屁股疼得大喊。
一個挑籮筐的擔夫迎面走來。莊周回頭見孟虎要追上,忙伸手將擔夫一推,擔夫就地連轉幾圈,一頭扁擔擊在孟虎臉上,手中的劍飛落在地。莊周藉機竄進一家糧店,孟虎暈乎乎爬起,見屠夫高砍骨刀從身後追來,忙抱頭拚命逃竄。
“臭流氓,給俺站住!”屠夫邊高聲叫罵著追了上去。
空空的糧店裏,莊周從一堆籮筐后正伸腦袋向外觀望,衣領忽地被人揪起,一轉臉見是一位金髮碧眼的西域肥婆。莊周趕緊交出僅有的兩個銅板,出了店門又繞了一圈終於回到了酒肆。四下找不見雁南子的身影,猜想他一定回了客棧,於是他又做賊般地溜回客棧,來到雁南子房門前敲門:“雁南子,雁南子——”
門開了,西域肥婆在此出現在眼前,嘴裏咕嚕嚕也不知在說什麼。
莊周一愣,“原來你不是店老闆娘啊。”說著他伸頭向里瞅瞅,“這麼快換人了?”
西域肥婆抱住他親了口,隨即要將他拽進房內。莊周立刻手腳並用死死撐在門框上,“錯了錯了,我不是來找你的!”
肥婆生氣地哼了聲,鬆開莊周把他摔了個四腳朝天,自己進房砰地關上門。
莊周摸着摔疼的屁股爬起,“唉,倒霉。”見客棧老闆走來,抬手叫住他,“店家,這房原先的客人……”
“已退了房,說是在城東的楊樹林裏等你。”
莊周步行了一個多時辰才在城東關找到一片楊樹林。下午的烈陽高照,樹上的知了發出刺耳的呱噪聲,莊周循着崎嶇小道左顧右盼地走來,他每抬一步左腳開幫的鞋底一合一閉,不時露出了腳後跟。
“唉,其實天下最不可信的恰是武夫!”莊周停下抬腳看看鞋子,又左右觀望,“他人呢?”
莊周正要高喊,突然咔吧一聲樹枝斷裂的聲響,一個人影哎呀叫着從樹上掉落,砍骨刀掉在莊周的腳邊。莊周驀然一驚:“怎麼是你?”
兩眼青紫的孟虎撿過砍骨刀爬起身,“賊子,還我的劍來!”
原來那屠夫雖有滿身蠻力,卻不似孟虎有手腳的功夫,被他追上挨了兩記封眼捶后,他一腳踢中屠夫襠部,抓起掉下的砍骨刀努力睜着青腫的雙眼跑開了。
真是冤家路窄。萬萬沒料到在此遭到了埋伏的莊周在驚慌失措步步後退。“哎哎孟英雄,是趙文王下的旨令,關我莊周何事!”
“可那屠夫是你引來的!”孟虎吼着高舉起了砍刀。
莊周毛骨悚然地掉頭就竄,“救命啊,雁南子快來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