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驥才:在空谷中吶喊(4)
張:這是個辦法,我們能這樣做嗎?馮:中國不行。新加坡的華人雖然在海外,但是儒家文化傳統還是被他們一代一代傳下來了。而我們卻把儒家的文化傳統拋棄了,取而代之的是政治對人的管理。幾十年來我們基本上靠文化心理慣性來延續傳統文化。這種東西沒有支撐點,今天我可以聽父親的,明天我看了電影、電視,就可能造父親的反,說電影裏的“約翰”都不聽爸爸的。張:那麼該怎麼辦呢?馮:面對着傳播方式給文化帶來的負面問題,我想,文化交流首先不能完全被商業和市場而操縱,國家間高層次的、有計劃的、非商業性的文化交流應起主導作用,同時對市場化的廣泛的民間交流給予指導。在大眾傳播媒介日趨商業化之際,高層次的文化交流應該保留一席之地。這種文化交流甚至不能搞市場化。張:最近政府在美國搞了一個中國文化節,效果不錯。馮:這種由國家主辦的文化節將來應該多搞,大搞、特搞。中國文學正在夢遊在採訪馮驥才的過程中,他拿出了3本書,一本是他的大型畫集,一本是他的文學作品集,另一本是關於天津老房子的攝影集。這3本書印刷都很精美,他讓我們來訪的三個人自選,一人送一本。當時,我毫不猶豫地把那本文學作品集拿在了手裏。我告訴馮驥才,我是一個虔誠的文學愛好者。我說:“剛才我們談論的話題是關於中國文化的。我認為文學是文化土壤中最茁壯的常青之樹。可是,文學在今天似乎出了點問題,作為一個著名作家您對中國文學怎麼看?”馮驥才說:“文學被市場收買,被書商操縱了。現在有很多書是書商策劃出來的,不是作家要寫的。書商弄一個選題約作家來寫,作家也願意被書商收買,因為寫出來了能賣,能賺錢。如果按照自己的想法寫,沒有出版社敢出,賣不出去怎麼辦?這樣一來,作家們寫的東西都不是最想寫的,而是可以寫的。這樣的作品越來越沒有原創力,沒有生命的激情。真文學越來越少。現在中國是個物慾橫流的時代,人們沒有精神,也不需要精神,如果作家真有了精神,也不會對讀者產生影響。中國人天天在做發財夢,都夢想着明天用2塊錢買一張彩票,然後中500萬元大獎。作家也沒有產生精神的激情,你從生活中找不到可能產生思想和精神的素材。在生活中採集不到火種,作家無法燃燒起來。如果作家燒點虛火,也無法點燃讀者,讀者都是金屬了,腦子想的都是錢,成無機物了,根本不能被燃燒。”我說:“現在文壇還是十分熱鬧呀!每一年都有熱點,作家也越來越年輕化。新生代作家還沒火兩年,70年代後作家又產生了。現在刊物又準備推80年代出生的作家了。美女作家更是層出不窮,書賣得也火呀!”馮驥才哈哈大笑,說:“現在是一個無文學的時代,中國文學正在夢遊。根本不清醒,不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和意念去走路,走哪算哪。所以書照樣出版,排行榜時時在公佈,各種所謂的作家也層出不窮。媒體搞一個排行榜,製造一些作家的新聞,找幾個熱點炒炒,文壇也熱熱鬧鬧的,顯得很繁榮。一些作家也願意被炒,好玩,也能出點偽名。”“您的意思是不是說,我們現在的文學創作無法和‘文革’過後的80年代初相比。當時的傷痕文學曾風靡全國,每一部小說的發表都能引起轟動。一本刊物可以發行上百萬份,一篇小說的讀者來信可以裝幾麻袋。做為傷痕文學的代表作家你是身臨其境的。可是,當年曾轟動一時的作品,現在再看什麼都不是。您對當年的文學轟動效益有何評價。”“文學為政治服務是我們的傳統,包括傷痕文學,都是在政府的鼓勵下才風靡全國的。那是為了撥亂反正,為了揭批‘四人幫’,需要控訴。要改革開放了,政府要求團結一起向前看,搞‘四化’,少揭傷疤。傷痕文學馬上就過去了,跟着是改革文學。而現在政府關心的是經濟建設,提倡創作自由。作家可以寫自己願意寫的東西了,可是文學一旦脫離了政治的牽引,自己便在市場經濟的大潮中迷失了。”“您認為文學在夢遊時代,在這個夢遊過程中,我們每年也出版了大量作品,在這麼多作品中難道沒有一部偉大的作品嗎?在夢遊中哪怕是瞎貓碰個死耗子呢!”“我認為沒有真正偉大的作品。我認為沒有產生偉大作品的可能。我們現在都有事干,但是精神又很空虛。只有大家都需要思想的時候思想才能出來,只有需要偉大作品的時候,作品才能面世。我說的需要是自然需要而不是消費需要。在‘五四’時期,中國需要思想,‘文革’之後中國也需要思想,所以才有‘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惟一標準’的討論。我們現在不需要思想。”“您對中國文學也十分悲觀呀!”“在近一階段是這樣的,無法產生偉大的作品。現在的文學作品有不錯的,都是貌似大作品的東西。作家最關鍵是視野,他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才行。”“中國文學產生不了偉大的作品大家都很着急,特別是評論家,他們簡直是恨鐵不成鋼呀,再也忍不住了,終於罵出了口,人們稱這種評論為‘酷評’。您對‘酷評’是怎麼看的?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