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亦代:相見時難別亦難(2)(圖)
我問:“您能談談那時候的故事嗎?”馮答:“有些事到死也不能講。”馮亦代沉默了半天,又說:“我做的事都是黨讓我做的,一些黨內的事是不可以公開的。做得不對是我能力有限,是我的責任,但是一開始都是黨交給的工作。我只能講到此為止。”“文化大革命”期間,馮亦代被打成“美蔣特務”、“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重慶二流堂黑幹將”、“死不改悔的右派”。馮亦代被隔離審查4年,後來下放到湖北沙洋“五七幹校”勞動,從事力所不及的沉重苦役,使雙腳變形,健康大受影響。在監督勞動中,馮患腦血栓塞症,搶救后,落下左上肢和下肢行動困難的傷殘。對於“文革”時馮亦代的其他罪名一般人都耳熟能詳,可能惟“重慶二流堂”不知是什麼名堂。問之,馮答曰:“香港淪陷后,從香港撤退的大批進步文化人匯聚重慶。首先見到夏衍,他住黃角埡口的朋友唐瑜家裏。不久夏衍夫人亦來。唐瑜便在山坡處另建一所三開間房子,人稱‘二流堂’。重慶的文化人經常來這裏喝茶、會友、商談工作。”出入二流堂的均系名人,有劇作家、藝術家、記者。馮亦代是二流堂的常客。後來為了接濟在渝進步文化人士的生活,馮亦代、徐遲、袁小柏在渝成立美學出版社。該出版社由香港業餘聯誼社負責人沈鏞發起。“這‘二流堂黑幹將’的罪名使您吃了不少苦頭吧?”“是的!”“在‘文革’中,在您最憂鬱痛若的時候,什麼東西能分您之憂,排遣您的痛苦?”“讀書可療心疾,書是我的救命稻草。‘文革’時我最初也想不通。一周之間,牙齒全部動搖,就醫結果,十天之內,拔盡了上下牙齒,成為無齒之徒。那時候除讀小紅書外,能買到《赤腳醫生醫療手冊》,這便是我的全部精神糧食。”“談到讀書不由讓人想起《讀書》雜誌。人們稱您為《讀書》的家長,前200期你發了200篇文章吧?”“《讀書》雜誌創刊,我應陳瀚伯之邀,為該雜誌發起人並任副主編,並辟‘海外書訊’專欄。前200期我寫了200篇,發了199篇,有一篇在編輯部沒來得及上。算起來我在《讀書》發有200多篇文章了。”“現在《讀書》設了一個‘長江讀書獎’,稱為中國的諾貝爾文學獎,首次評獎主編汪暉得獎,學界議論頗多,您是怎麼看這件事的?”“汪暉只是挂名不干事。《讀書》評獎他應迴避。”二哥與小妹二哥馮亦代今年87歲,小妹黃宗英75歲。這一對白髮蒼蒼的“哥哥妹妹”在1993年結婚。當時這段婚姻引起轟動,許多親朋好友前往賀喜,文化名流濟濟一堂。著名作家袁鷹當時曾以打油詩相賀。四句:“白髮映紅顏,小妹成二嫂,靜靜港灣里,歸隱書林好。”“歸隱書林好”這句話是“一對新人”一再向親朋好友宣告的。據悉,黃宗英當時曾有一言語驚四座:“明年我們決定給你們看一個胖娃娃。”望着朋友們驚訝的神態,末了,才款款地說:“我們的胖娃娃是一本合出的文集,暫名為《歸隱書林》。”在採訪他們時,我便對黃宗英說:“能不能把你們倆的胖娃娃抱出來看看?”黃宗英會意,拿出了她與馮亦代合出的文集《歸隱書林》,說:“送你一本!”讓馮亦代簽了名,然後自己也簽了名。我問:“當時您怎麼決定要嫁給馮老的?”黃宗英答:“我們認識幾十年了,互相都了解。在二哥倒霉的時候,阿丹更是每到北京必帶我去看他和二嫂,還告訴我沒有馮亦代,當年上海、重慶、香港的左翼戲劇運動難以生存發展。嫁給他時趙丹已離世十五年了。二嫂去世后,對他打擊挺大的。他老了,已經多次患腦梗塞,偏癱了,身邊也沒伴兒。我屬牛,他比我大一輪,二牛抬杠,老了再耕耘,爬田格子,相伴着走完人生最後一程吧!”我又問馮亦代:“您娶‘小妹’為妻時都八十歲了,這個年齡再婚在中國傳統上是很難被人接受的。這種勇氣從何而來?”“這是她的勇氣,不是我的勇氣。她比我更勇敢。”“當時您是什麼感覺?”“高興呀!可以有老伴了。多一個人總是好的。”“當時雙方家人支持嗎?”“支持,兩邊都很熟。”“您能向現在還是孤身一人的老年人談談你的感想嗎?”“可以找個老伴,但是不要因找老伴找出麻煩來。比方我的老友徐遲。他找的那個人是為錢而來。那個人以為徐遲有很多錢,其實徐遲一生清貧,當時只有2萬塊錢。徐遲死後,那個人把那2萬塊錢拿去了,把手稿也拿走了。當時徐遲一時衝動呀!”怎一個難字了得馮亦代一生多坎坷,按他自己的話說是一個沒娘的孩子。其母樓文光曾留學日本,后在上海務本女校、愛國女校教學。生馮亦代時二十八歲,馮亦代出生后一個多月,母患‘產褥熱’棄世。馮亦代說:“我從記事以來僅從照片上認識母親。”在採訪中我曾問:“對於人來說一生中最寶貴的是什麼?”馮答:“是愛,特別是母愛,可惜我從來沒有嘗過母愛的滋味。不過,我這一生中有很多朋友,友情對我是十分重要的。談到我的朋友話就多了,有一個人我不能不提,那就是鄧散木夫婦。鄧散木夫人在96歲高齡時還沒忘了給我送粽子。粽子是親自裹的,她年年都送,每年她都乘公交車來。可惜,有些老朋友都去世了。”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