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厭倦》 第四輯(9)
是,她像個傻瓜一樣撞上來,明明兩年前已經有了一個結局,還坐了一整晚的車,過來聽他這麼一句,我要娶的那個人是程爾。兜兜轉轉,雖然時空都已更新,主角仍然那麼幾個,程爾,睡在她上鋪的短髮女子。她聽見自己木木地問,怎麼會,怎麼會,那麼巧。然後,淚水嘩嘩往下掉,舉起桌上的酒瓶往胃口灌,血朝腦門上涌,喝完了,她又叫小姐再送兩瓶過來,他不許她喝,她不理,急什麼,怕我喝窮你?接下來的事情,她記不清了,好像是他買了單,像過去那樣緊摟她,他的懷抱還是兩年前的。他把她塞進車裏,幫她系好安全帶。車子一直往高處開,一直地開,盤旋着,似乎要一圈圈地開到天堂去。她昏昏沉沉,失掉了力氣,眼前是黑的天。很久很久,她醒了,看到了他,她在他的懷中,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額頭,那麼近,近得就像做夢般,她不願醒來。後來,他撫摸她如緞的長發,說起了程爾。她一畢業就飛至廣州,安靜地步入了他的生活,如果不是程爾幫他張羅着開公司,他至今還只是替人打工。起初,他請不起人,大小事情都是他和程爾自己解決。暴熱的天,程爾去跑業務,公司的第一筆生意是她做成的,慢慢地,公司上了正軌,他每一點成功裏面都有程爾的努力。他們資金周轉不靈,公司眼看就要垮了,她獨自去客戶那裏催債,從人家辦公室一直跟到家,天天堵在門口,陪他老婆去接送孩子,一連半個月,風雨無阻的,客戶終於嚇怕了,疑心她要策劃綁架,到底把錢還了她。她父母來過廣州一次,見他們住在租來的房子裏,便付了麗江花園三居室的首期款,他們有了自己的房子。張耀明住進了新居,知道自己有責任要給程爾一個交待,他父母也見過了程爾,給了她一套首飾。婚期訂在秋天,最重要的是,程爾懷孕了,已經三個月。那麼,你還愛我嗎?這句話,暮呈到底沒有問出口,她知道,有沒有答案,或者是什麼答案,都不重要了,張耀明已經有了自己的生活。那夜,他們一直在白雲山,程爾打電話來,張耀明說有個應酬,要晚點回去,暮呈枕在張耀明臂彎,清晰地聽見了程爾的聲音,她說,這樣啊,那我先睡了。好好睡,張耀明收了線。他們沉默了許久,一同下了車。白雲山上栽着一種極高極高的樹,生得那樣魁梧,即使仰起頭,也不能看到樹頂,只有密密的枝葉如蓋。在白雲山上俯看整個廣州市,有一些寂寞,暮呈覺得寂寞,她仍然醉意未消,張耀明輕扶她的腰,他們為彼此風露立中宵。天上有星月,暮呈忽然想起上期雜誌上的一個標題,一起曬月亮。她抬起頭,黑漆漆的天,一輪彎月清冷地掛在天邊,恍惚間,她眼睛濕了。他送她回越秀天安,她不讓他走,從背面摟住他。僵持片刻,他無奈地轉過身,摟着她,他們什麼話也不說,說什麼呢,還能怎麼樣呢。屬於他們的時光早就過去了,他們不再是青青校園裏的那一對戀人,再沒有任性的自由。他推開她,堅定地拉門,不回頭,門關上了。她對着那灰色的門怔忡了片刻,走廊上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消失,她慢慢退回去,倒在寬大的席夢思上,閉了閉眼睛,又睜開。她亦不見得如何地深愛張耀明,只是,還沒有找到一個完全可以替代他的人。不是沒有努力過,她曾經與思遠走得很近很近,近到別人都誤會他們是情侶。恩寶走後,她亦在思遠家裏留宿過,他睡沙發,她睡床,有時他躺到她邊上來,同她一起靠在床上看電視,相依相偎,曖昧至醉,但到底沒有真的與他,與他睡。在暮呈心裏,睡是一件很纏綿的事情,必須是全部的過程,大汗淋漓至倦怠,然後相擁而眠至天亮,她與思遠只有溫暖,沒有沸騰,只有感情,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