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厭倦》 第四輯(10)
他們沒有做戀人的機會。後來暮呈去了上海,思遠幫她整理行李,送她去車站,囑她要來電話,要回A城,她一一應承。她以為自己可以重新開始,但她走不過張耀明這個障礙。直至,直至宋易州出現在她的生命里。易州,暮呈的易州,易州也叫她裘裘,這是第二個叫她裘裘的人,他們不約而同,喜歡重迭她的姓氏,作為昵稱。易州,應該怎樣描繪他的容顏呢,那些約定俗成的讚美都不濟事,似乎一寫,就會挫傷他的真實。易州生來就應該這樣的髮型,笑容,談吐,風度,還有那種眼神。眼神是最具有殺傷力的,就那麼一眼,已穿透了偽飾,直抵靈魂深處,深深處。那天在火車上,宋易州早下一站,廣播裏有聲音傳來,他站起身來,看着暮呈,有一些欲言又止。她亦抬頭看他,不語。有一些冷場。那麼,我走了,他說。她的心跌了跌,哦了一聲,眼睜睜看他朝前走,一步兩步三步,他突然轉過身,一邊拿出手機,一邊問,你手機號碼多少?她飛快地報出一串數字,速度快得他來不及儲存,不得不請她複述一遍。然後,他笑了,看牢她,那麼,你叫什麼呢?裘暮呈。裘,哪個裘?上面一個求救的求,下面一個衣服的衣,那個裘,暮呈舉起手,凌空寫了一遍。明白,他低着頭,右手拇指按動着手機鍵,嘴裏念着,裘裘,裘裘。後來,他總帶她去買衣服,她不要,他便笑話她,你看看自己姓什麼,裘,就是渴求衣服,還說不要,你生來就是喜歡衣服的。她哭笑不得,她的確喜歡衣服,喜歡絲質的,柔軟的,一垂到底,在褶皺處各有一番風味。不知為什麼,絲質的衣服,令她想起暗香浮動月黃昏。她在C城逛盡服飾店,尋找那款旗袍,她從小就喜歡旗袍,但一件都未嘗穿過。有一次雜誌社搞年慶,總編特意叫編輯們盛裝出席,她和阿蕊便相約購衣去。在百盛,阿蕊把自己當成了模特,瘋狂試穿,而她就站在一款淡青色的旗袍面前發獃。發了很久的呆,看那種淡淡的青,淡到像臉上的陰鬱,像雨的輕愁,霧的迷離,快要哭出來的那種悲傷,上面還有隱約的細碎花紋。質地是滑滑的,絲,很輕薄的那種,一摸便要化在手上般,盤扣細緻,就像玲瓏心思,高高的領口,透着傲慢,衩開得極上,每一步都搖風情,都走在陡峭的邊緣。她到底沒有試穿,更沒有買。一個離譜的價格,使她抽了口冷氣,站遠了些,雙手交握,等着迷失在霓裳里的阿蕊。那晚的會場,阿蕊穿得像中世紀的貴婦,裙擺是一個小小的帳篷,攝影記者小路忍不住調侃她,準備去哪兒露營?阿蕊沒有反應過來,一臉懵懂地問,什麼?但阿蕊看上去真的很美。一身素裝的暮呈站在角落裏,托着酒杯,幽幽地看着阿蕊,她幻想自己穿上那件淡青色的霓裳,站在燈光下,成為眾人的焦點。但如果得不到想要的,寧可不要,暮呈不想屈就,衣服如此,感情亦如此,這也是她久久沒有再戀愛的緣故。晚會結束后,一幫同事鬧着要繼續尋歡,有人提議去唱歌,她不想去,可阿蕊拖着她往車子裏鑽,他們去了家新開的歌城。坐電梯上五了樓,裏面建得像迷宮,四面都是玻璃,到處鬼影幢幢般迷幻。一行人鬧哄哄地進了一間大吧,燈光恰恰是暮呈想要地那麼暗,那麼暗,可以隱藏自己。很多人輪番地唱,開心果剝了一桌,煙灰缸塞滿了,飲料都見了底,瓶子東倒西歪的,有人說,再拿點飲料來。接着,又繼續聲色犬馬了。暮呈張望了一下,納悶地想,叫誰呢,服務生又不在。她猶豫了一下,起身開門,穿藍色制服的服務生站在走廊那邊,暮呈招手喚他,喊了句,點飲料。他卻不走過來,伸手指指另一方向,暮呈回頭一看,那邊有個小超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