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料”老師
“你要有料!”“只要你有一點料,別人就不可能瞧不起你!”“不錯,這社會到處都充滿關係,但你有料就不怕!”酒桌上,劉利勇不時發表着自己的見解,而我聽得最多的字眼是“有料”。那是一次民校老師的小型聚會,在座的都是劉利勇從前和現在的同事。大家談得最多的是民校里的生存之道,擅長關係學的在這裏依然能夠如魚得水,這自然引發出大家的許多嘆息。他們就是遊走於南方諸多民校間典型的“打工老師”。最初,他們紛紛出走於家鄉的公立學校,無論是出於刨食或是淘金的熱望,他們就這樣來了。他們當然是“有料”的,正是這樣的自信支撐他們甩開了公立體系的“安全帶”,涉入了現行教育體系之外的“深水區”。“寧願承受這裏的壓力、壓抑,也不願回老家!和老家相比,真是兩重天啊。地方經濟的凋敝,老師連工資也發不出來,一潭死水的生活……”劉利勇堅決地說。他來自鄂西的一所公立中學,先是在汕尾的一所私立中學當老師。聽說廣東有個碧桂園學校很不錯,他就想去試試。沒想到一試就留在那兒了,他的崗位是生活老師,職責是教學生鋪床疊被,照顧他們的生活起居。瑣碎的事務讓他感到失望和焦灼。“碧桂園想用你的時候自然會用你。”一位領導告訴他。不久,他就有了試教機會。擔任生活老師期間顯露出來的管理才能,受到了學校的關注,於是他有了新的崗位,做德育管理兼語文課老師。一位副校長聽完他的課後,鄭重地對他說:“業務要加強,要記住,教育教學永遠是老師最大的財富。”這句話令他受益匪淺。他開始發狠地鑽研初三年級的教學,從教材開始。每天工作達10個小時,因為其中的5個小時他得處理許多管理事務。晚上工作到凌晨一兩點,成為生活的常態。碧桂園嚴格的管理制度和末位淘汰制,使他認識到民校生存的殘酷。如果說跟公立學校相比,民辦學校最堪自豪的事就是可以完全拿競爭做旗幟,那麼對於任何一個有備無備闖入民校中的老師來說,最殘酷的事也就是競爭機制的無情。“哪裏都有關係學,但是說到底還是靠實力說話,一句話,你得有料!”劉利勇又一次亮出他的觀點。這或許是9年的民校生涯留給他最寶貴的精神財富。劉利勇先後跳過四所民校。他的體會是,“有料”就有機會,“料”越多機會就越多。他從長期的教學和管理經歷中總結出一套“管理論”。“教學質量並不是你的教學水平的直接體現。”“管理出水平,管理出效益,這是企業運作中的經驗,但在學校教學中一樣適用。”“一切從人性出發。”劉利勇在學生中的感召力和凝聚力給他的教學、管理工作鋪開了一條暢途。他面對的這個學生群體被人稱之為“貴族子弟”,有着天然的優越感,但對這位年輕的劉老師還不得不服。劉利勇自稱“並不是一個很純粹的好老師”。現在有一種論調,老師要把學生當朋友,他不以為然,強調的是要和學生“若即若離”,親和而神秘。他研究過學生的特有心理,這使得他的班主任角色做得出色而輕鬆。“你們是我燒的一個火爐,我要取暖,手該怎麼放?”他對學生們說其中的“辯證法”。一手抓教學,一手抓管理。這樣的“雙料”老師,劉利勇做得得心應手,遊刃有餘。連年中考,他的語文科一年創個紀錄,位列整個寶安區第一。生存意識和價值體現,這是民校向劉利勇輸入的兩個根本理念。有了這兩樣東西,他覺得近十年的民校生活沒有白過。“在民校,只有通過不斷學習,才能提升自己的業務能力,心裏才不發虛。”“當然,如果僅僅按照學校、領導的意圖辦,業務上肯定會下降,要給自己的提升留一塊自留地。”“要保留自己的個性。”這些“語錄”或多或少地傳遞出劉利勇的心性和風格。這不大像我曾經聽到的民校“高級保姆”形象。但是談及精神歸宿感,在他的臉上我很輕易地捕捉到同樣的低調、沉鬱。他坦言,這些年努力地提升自己,在哪裏都盡心儘力地干,但始終沒有精神的歸屬感。最低潮的時期是在一所國有民辦的學校度過的。在那裏,他第一次如此切身地感受到“公”重“民”輕的歧視。那所學校是一家國有企業集團興辦,因此在學校人員的編製上採取了兩種體制,後勤管理部門人員一律是在編的正式員工,而一線老師則是不在編的流動員工。於是,學校里就出現了許多見怪不怪的現象。教學人員只佔全體員工的很少部分,按理說後勤隊伍應該為教學服務,教師應該成為學校管理的核心,實際上卻並非如此。由於無形的“身份”障礙,教師們常常感到強烈地被歧視,連實驗室的儀器和材料都很少按照老師的要求去購買,準備到位的。一位優秀的老師離開該校後到另一所學校任教,校領導竟打電話到市教育局,要求撤去該老師“市優秀班主任”的稱號。苦悶彷徨中,劉利勇選擇了跳槽。但走出校門,這種眼光無處不在。有一年,寶安區組織所有公校民校的老師改試卷。劉利勇和幾位同事代表學校去了。在此過程中,他們對評閱試卷的方法提出了不同意見。“還是按規矩辦吧……”他們倡議。“我們就這麼辦!哪有你們那麼多規矩!”對方粗暴地打斷了他們的話。血一下涌了上來,劉利勇不依不饒:“我們的規矩怎麼啦?我們民校哪點比你們差!”這是令人沮喪的。不僅要和自己抗爭,和學校內部的不公平抗爭,還要和來自社會的包括自己的同行抗爭,僅僅為了生存權、表達權,僅僅因為所站立的位置不同。“深圳公立學校的待遇和社會地位已經達到了相當的水平,他們的高待遇和高地位儘管不令人尊敬,但的確令人羨慕。”劉利勇臉上的笑容顯出幾分艱難的苦澀,“在這種情況下,民辦學校工資待遇差,同時又要自負盈虧,將會難以為繼。”應該說,深圳的民辦教育發展迅速。目前民辦中小學校95所,佔全市中小學總數的;學生實際人數已超過10萬人,佔全市中小學學生總數的20%左右。就拿寶安區來說,初中有40多所,其中民辦初中就有20多所。目前有4000多名老師集中在民辦學校,佔全區老師總數的1/3。但上規模、有實力的民校則少之又少。“最大的制約還在政策。比如提高教師待遇,解決教師調干、入戶、住房和社會保險等問題上應給予扶持政策,以穩定教師隊伍。民校應該有光明的發展前景,但不在我們這一代。放長眼量去看,我們是民校發展的鋪路石。”言語間,依稀可感受到劉利勇的使命感。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