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4 我想乘着風乘着浪,去看看這世界
那一封信,幾乎是用盡了蕭無衣全身的氣力,可笑此生尊貴無比,終是因為一個男人而落了個不得善終的結果,到底是可悲還是可笑?
孟德年接過書信的時候,雙手顫抖得厲害,幾乎不敢置信。所以這便是公主的絕筆書?不不不,這不可能,怎麼會是這樣呢?
“孟德年,你走吧!”蕭無衣說,“記住了,除非是我走了,否則不許把這個交給蕭召南。不然我做鬼,都不會原諒你!”
“公主!”孟德年撲通一聲跪地,一旁的釘子早已泣不成聲。
“事已至此,不必這樣。”蕭無衣將孟德年攙了起來,“世上誰人不死?總歸是有那麼幾個人,要提前走的。孟德年,這些年我還是得謝謝你,在我最痛苦最難熬的時候,是你一直在寬慰我。現在這樣也挺好,他以前總說是我欠了莫鳶的,就當是我還了。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他,永遠都不會!”
孟德年走了,蕭無衣靜靜的坐在門檻上,略帶不舍的望着園子裏的一切。這裏的所有,都跟早前一模一樣,還是當初她最喜歡的樣子。
“哭什麼?”蕭無衣笑了笑,“對我來說,死亡是件好事,我不會痛苦,因為我已經逐漸失去了痛覺。釘子,以後好好的,知道嗎?不要像我這樣,千萬不要學我。”
“大人!”釘子淚流滿面。
“別哭,日子還長着呢!”蕭無衣笑道,“你就當我是去雲遊了,終有一日在天涯海角的某個地方,我轉世成人,說不定你還能遇見我。那時候,你定然已經老了,而我絕對是認不出你的。”
釘子“哇”的一聲,掩面嚎啕。
蕭無衣靜靜的坐着,關雎宮那頭應該是歡天喜地了吧?她閉上眼睛,彷彿能聽到那溫軟的聲音,就這麼低低的哄着那女子。四目相對的那一瞬,是那流淌不盡的溫柔,縈繞心頭不去。
整整五日,關雎宮那頭都沒有消息,到了第五日,秦如玉來了。
乍見到坐在院子裏曬太陽,面如死灰,奄奄一息的蕭無衣,秦如玉當即愣了半晌。她記得當時在關雎宮裏見到蕭無衣的時候,蕭無衣還是個冷艷無比的樣子,怎麼這才幾日,就被折磨成這樣?行銷骨瘦,彷彿行將就木。
“你怎麼樣?”秦如玉坐在她的軟榻邊上。
釘子在旁邊行了禮,也不敢多說什麼,只是默默的拭淚。
“她怎麼會變成這樣?”秦如玉駭然,“這是怎麼回事?沒讓太醫過來瞧瞧嗎?”
釘子搖頭,“大人不讓請太醫,更何況太醫來了也不中用,大人這是毒入心脈,已經是油盡燈枯!”
秦如玉一把抓住釘子的手,“這是什麼意思?她年紀輕輕,為何會這樣?皇上來過來嗎?”
釘子還是搖頭,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掉,“沒有,一次都沒有!大人也不願再見皇上,所以……”
“毒入心脈?”秦如玉彷彿想到了什麼,“所以你救了本宮,不是因為你有解藥,而是因為……”
釘子泣不成聲,“那是大人自己的解毒丸,最後三顆葯,一顆拿來救玉妃娘娘您,另一顆大人自己吃了,還剩下一顆原是留着活命用的,卻被皇上的人搜走,拿去救了鳶妃。”
秦如玉呼吸微促,“不行,本宮得去找皇上,太醫呢?本宮去找太醫!”
“沒用的!”釘子道,“容公子給了大人幾顆葯,本來就是時間緊迫,這世上已經沒有人能及得上容公子的醫術。大人,大人她……”
“本宮不相信,竟會連一點法子都沒有!宮裏多得是天材地寶,一定可以救人的!”秦如玉轉身就走。
“不用了!”虛弱的聲音匍出唇。
秦如玉猛地僵在當場,快速轉身望着軟榻上已經徐徐睜開眼睛的蕭無衣,慌忙走了回來,“公主,您覺得如何?”
“不用了!”蕭無衣虛弱的笑了笑,還是這三個字,“多謝玉妃娘娘,真的不用了!”視線里已經變得模糊,她看東西都有些黑漆漆的。
蕭無衣心想,這大概就是大限將至的樣子吧!
“你拿自己的命,救我?”秦如玉哽咽,“這世上怎麼有這麼傻的人?”
“救都救了,還能怎樣呢?煩勞玉妃娘娘,以後好好活着,你這條命,也有我的份。”蕭無衣聲音沙啞,只剩下出的氣,沒了進的氣。
秦如玉狠狠點頭,“你可還有什麼心愿未了?”
“我生下來就在皇家,可我不快樂,我得不到我想要的,失去了曾經擁有的。”蕭無衣無力的張着嘴,“我死後,請還我自由。”
“如何還你自由?”秦如玉不解。
“我死後,悄悄的把我燒了,撒入江河裏,或者飄向高山之巔,我想藉著風藉著水去看一看。”她淺淺的笑着,笑得那樣蒼白無力,“我不想再囿於一處,釘子怕是做不到這些,所以請玉妃娘娘能答應我!”
秦如玉突然哭了,“你就這樣走?”
“是!”蕭無衣點點頭,“我被這四四方方的地方困住了一生,也付出了一生慘痛的代價,再也不想被埋在皇陵里,或者是妃陵里。娘娘,我已經被皇上褫奪了封號,所以我可以自由了,是嗎?”
“是!”秦如玉拭淚,“你放心,我答應你的一定會做到。”
“好!”蕭無衣吐出一口氣,“我死了,釘子會來通知你的,那麼現在請娘娘回去吧!無衣病了,太丑!”
秦如玉泣不成聲,“好!只要你說的我都照做!”她起身,拭淚卻不敢回頭,怕看見蕭無衣那副面如死灰的樣子。蕭無衣距離死亡,只有一口氣的區別。秦如玉不知道,蕭無衣為什麼要躺在院子裏,是在等着誰嗎?還是說,在等着離開的那一日?
等待死亡的滋味,並不好受。
秦如玉走後,蕭無衣又合上了眼睛,腦子裏想起一個人來,可漸漸的意識好像開始模糊了。她的指尖微微顫抖着,似乎是想抓住點什麼,可終是什麼都抓不住。耳畔是釘子的呼喊聲,一聲聲的喊着“大人”、“大人”。
蕭無衣想應一聲,終是沒了氣力,她好累,真的好累。恍惚間,她看見了母后,母后溫柔的笑着,低低的喊了一聲她的名字:無衣,來,到母后這兒來……
“母后……”蕭無衣喊了一聲,血不斷的從唇角溢出,染紅了衣襟也染紅了軟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