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中心呼喚愛》第一章9
翌日上午一到家我就給亞紀打電話,問能不能見面。她說下午已有安排,晚上問題不大。於是定於五點鐘相見。距兩家大體同樣距離的地方有座神社。從我家去,沿河邊路往南大約走五百米,過了橋是正面大牌坊。穿過灰塵迷濛的裸土停車場,一條長石階一直通到小山的山腰。登罷石階就是神社,從那裏可以看見東面一條小路。路從住宅區中間穿過伸往國道。過得警察署前面的信號燈,往裏拐進一點點就是亞紀的家。我喜歡提前一點來到見面場所,從神社院內看她走來。哪怕早看見一點點都讓我高興。亞紀不知道我在看她,略微弓着身子登自行車。在東側登山口放下自行車后,沿着不同於我剛才登的一條窄石階小跑上山。“晚了,對不起。”她喘着粗氣說。“何必跑呢!”“沒多少時間了。”說著,她長長呼了口氣。“有什麼安排?”我看了眼手錶問。“沒有。洗完澡吃飯罷了。”“那不是有時間的么?”“晚上了。”“往下打算做什麼?”“瞧你,”亞紀笑道,“不是你嗎,叫我出來的?”“占不多少時間的。”“那,不着急就好了。”“所以剛才不是說了嘛。”“反正先坐下吧。”我們在亞紀爬上來的石階的最上頭坐下。街市在眼前鋪展。不知從哪裏隨風飄來桂花香。“什麼事?”“東邊的天空已經暗了。”“哦?”“今晚兩人看UFO①。”“什麼呀!”“這個。”我從夾克口袋裏掏出那個小盒。盒上纏着粗橡皮筋,以防盒蓋打開。亞紀也許猜出裝的什麼,樣子有點畏縮。“取來了?”我默然點頭。①unidentifiedflyingobject之略。不明飛行物,飛碟。“什麼時候?”“昨晚。”拉下橡皮筋,輕開盒蓋,盒底現出泛白的骨屑。亞紀又一次往盒裏窺視。“夠少的了。”“爺爺他客氣起來了,只取這一點點。不知是出於謹慎還是膽小。”她沒注意聽我的話,問道:“這麼寶貴的東西幹嘛你帶着?”“保管。爺爺叫我在他死的時候把兩人的骨灰混起來撒在哪裏。”“遺囑?”“算是吧。”我講了祖父中意的漢詩,“意思是想死後同穴。”“同穴?”“就是死了進入同一座墓。若不以為兩人遲早又在一起,失去所愛之人的心情就很難平復。爺爺說這種心思大概是萬古不易的。”“既然那樣,不同墓能行么?”“啊,爺爺和那個人大體屬於婚外情,同墓恐怕還是不穩妥的吧,就想出個撒骨灰這個權宜之計。對我可是一場麻煩。”“不是好事么?”“那麼想在一起,乾脆吃進肚裏不就得了!”“吃骨灰?”“又含鈣。”亞紀淺淺一笑。“我死了,你肯吃我的骨灰?”“是想吃。”“不幹。”“干也好不幹也好,死了是奈何不得的么。我就像昨晚那樣盜墓,把亞紀的骨灰取出來,每晚只吃一點點……健康妙法。”她又笑了。又突然止住笑,以彷彿凝望遠方的眼神道:“我也還是希望撒在一處風景漂亮的地方啊。”“墳墓么,總像是黑乎乎濕漉漉的。”“倒不是要說得那麼具體。”兩人沒再笑,安靜下來,話語就此中斷。我們出神地盯視小盒。“心裏不舒服?”“哪裏,”她搖頭,“一點兒也不。”“保管這東西一開始很不痛快,可兩人這麼看起來,心情好像沉靜下來了。”“我也是。”“不可思議。”日已西沉,四下開始變暗。一個穿白裙褲儼然神社主祭的人沿石階上來,我們道了聲“您好”。他也以粗重的語聲回了一句。“做什麼呢?”他微笑着問。“啊,沒做什麼。”我應道。“蓋上盒蓋吧。”主祭不見了之後,亞紀說。我往盒上纏了橡皮筋,放進夾克口袋。她看了一會兒鼓起的衣袋,然後仰臉看天。“星星出來了。”她說,“近來你不覺得星星漂亮?”“氟利昂的關係。臭氧層受到破壞,空氣稀薄了,所以星星看得清楚。”“是嗎?”我們默默看了一會兒夜空。“UFO沒出現啊。”我說。亞紀不無困惑地笑了。“往回走吧!”“嗯。”她輕輕點頭。就在空中最後一線光亮消失那一瞬間,我們接了吻。四目對視,默契達成,意識到時唇已貼在一起了。亞紀的嘴唇帶有落葉味兒。也可能是主祭在神社院裏焚燒落葉時的氣味兒。她的手從衣袋外面碰在小盒上,再次把嘴唇用力壓來。落葉味兒更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