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真正的以色列人(4)
我最終獲准校方會將這次來訪通知他,於是留了朋友特拉維夫家的電話號碼。“是你的電話嗎?”那校長一臉狐疑地問。“我租住的男孩家的。”我感覺到了他那不以為然、難以忍受的眼神。一個“好”女孩不會住在一個“男”朋友家裏。“他和媽媽一起住。”撒謊也沒能救我。不以為然的眼神變得滿是諷刺。一眨不眨盯着我的這雙眼好像在說:“你不但有放蕩的品性,也還有羞恥心,對吧?”“他媽媽去度假了,所以把地方騰給我住,”我補充道,“他們挺慷慨大方的。”我平靜下來。總不能在一個極端論者面前氣餒。我大膽地迎着他的目光,那目光也就不再興趣盎然並軟了下去。我剛才被看成了墮落少女一個,所以抵抗也無濟於事。回到特拉維爾後,我對得到馬克斯的音訊幾乎不抱希望。然而我錯了。當天晚上電話就來了。他的聲音還是那麼愉快,這給我吃了點定心丸。“這麼說你也來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你會喜歡的,這兒的生活太有意思了!明天中午我們一起吃飯好不好?”“沒問題。去哪兒?”“你能再來耶路撒冷一趟嗎?”“行……不過我得先取消明天下午這邊的約會……”“這不太好,還是我過來吧。”他的聲音漸漸沒那麼興奮了。我擔心會不會給他帶來什麼麻煩。雖說有些吃醋,艾爾戴德還是以他以色列人的細心幫着我“破譯”對方所傳遞的信息:“如果你那哥們是個虔誠的教徒,到特拉維夫這種遍地婊子的城市來大吃大喝他會焦慮不安的。”我聳聳肩。這不該是理由。如果說馬克斯熱衷過宗教,那也是中學時代的事了。他是個生性活潑的人,絕非能在耶路撒冷正統教區深居簡出的傢伙。可是第二天,我發現和我面對面的馬克斯整個兒一個《黑色是美麗的》版本。艾爾戴德說對了。我目瞪口呆。“你看到我好像很吃驚?我變化真有這麼大嗎?”馬克斯好奇地問。“應該說,我找不到那個穿着百慕達短褲(一種齊膝短褲),和我說要一天到晚打籃球的朋友了……”“我隨心所欲地玩過。但責任讓我對這塊土地有了神聖感。這才是真正的尋根……”這頓飯在沉悶的對話中吃完了。馬科斯說的言談簡直就是洗腦。他對事物的看法令我失望。我覺得失去了一個朋友。我感到孤獨。我本指望他帶我走進一個“年輕又快樂”的以色列。下一個約會的時間到了,我不能再耽擱了。我們向車站方向走去,而他依然在不停地向我灌輸。他自顧自地說,好像沒什麼能打斷他。最後還是他自己傷心地發覺我們之間隔得越來越遠。到了公共汽車上,好些人對他側目而視。從餐館出來后,他就不說法語而改用希伯來語跟我交談。礙於周圍的人,我沒有斷然拒絕。顯然並非只有我一人被他的“思想”弄得很煩。周圍的乘客都向他投去厭惡的眼光。突然一聲暴響。車停下了,一個男的沖向馬克斯,把他當棵李子樹似的推搡着,高聲叫罵地將他丟下車去。我連忙跟下車,雖說有點不情願但畢竟我們是一起的。那個暴跳如雷的傢伙還在嚷嚷:“蠢東西!這兒沒你的屁事,給我滾,滾回你的猶太區琢磨你的蠢事去吧!沒服過兵役,你甚至連以色列人都不是!你們一夥都是膽小鬼,廢物,白痴,寄生蟲……”汽車發動了,帶着其他人繼續向前,扔下馬克斯含淚站在行人路上。幾個過路人回頭看我們。人在以色列獃著便無法置身事外,辯論隨時有可能發生。馬科斯飛快地向我說了聲再見,一邊低聲抱怨真不該來,白白浪費時間什麼的。他令我很不好受,我追上去,用手扶着他肩膀輕輕地搖了搖,就像小時候試圖安慰他或者幫他度過難堪時分那樣。他顫抖了一下。我把手拿開。我對他說,即使我不同意他的觀點但我還是愛他的。他勉強笑了笑,迅速離開了,輕薄的黑色禮服被風吹裹在身上。我看着他遠去,樣子傷感而自尊,一如公園裏的黑天鵝揮動着受傷的翅膀,一場既徒勞又高貴的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