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分(2)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帶父母出了門,去長城和幾座皇陵看了看。出門的時候母親問我許可佳怎麼沒來,我跟母親瞎扯了幾句。母親皺起了眉頭,沒說話。路上,許可佳打來一個電話,問我們怎麼提前出發了,我走到父母聽不見的地方,跟許可佳瞎扯了幾句。她問要不要她趕過來,我說不用。打完電話,我獃獃地望着長城,這麼短的時間就說了這麼多假話,不知道以後還要說多少假話才能補上,心裏真是不爽。我不是故意矯情。如果把我過完22歲生日後我說的假話都收集起來,堆在一起,就會看清楚這一年我的人生態度到底有多大變化。很久以後,我看到了一條為假話辯護的名言:適當說一說假話是善良的表現,因為並不是每個人都有接受真實的能力。從此以後,我覺得越來越不便反對這種說法。從長城和皇陵回來沒幾天,我和許可佳在海洋館的水下餐廳里吃過一次海鮮。許可佳突然問我耳環修好了沒有。我假裝沒聽見,像是被魚吸引住了。一些五顏六色的魚在許可佳的腦袋旁聚成一團。許可佳順着我的目光瞧了瞧,用筷子敲了敲玻璃,那些魚立刻像受驚的鳥群散開了,各自飛得遠遠的。許可佳回頭又問了我一遍耳環的事。我只好又拿假話來抵擋了,我告訴她,耳環被我弄丟了。許可佳張着嘴望着我,我能感覺到她的視線在空氣中彎成了一個又一個問號。很快,她笑了,問我是怎麼弄丟了的。我臉上在發熱,呼吸困難起來了,感覺很需要潛水員頭上戴着的和背上背着的那一套東西。搓了一會兒臉,我很不情願地編了一個故事,說耳環是在地鐵里被人偷走的。許可佳笑出了聲,安慰我說:“這有什麼好難過的?第一,丟了東西又不是丟了人了;第二,偷東西的人又不是你。”見我還在搓臉,許可佳講了幾個海底生物有趣的故事。我配合著笑了笑,很感激她沒有繼續說耳環的事。此後,我和許可佳還去冰封雪凍的什剎海吃了一次韓式烤魚,去東方廣場迴轉壽司吃了一次日式生魚片。顯然,許可佳每次挑餐廳的時候,基本上都是順着我的嗜好和口味。我呢,寧願順着她的意思,跟她在外面吃吃飯,也不希望她常去我的住處跟我父母攪在一起。我想等父母走了,再跟許可佳把我們之間的關係說說清楚,否則她鬧騰起來,我母親定會幫她,那時候我可真是裡外不得安神。當然,跟她左一頓右一頓的吃着喝着,理由不止這一條了。其實有時候看着她吃東西的樣子,我還是有點開胃的。我很少見到像許可佳那樣熱愛食物的女孩,她有時候吃得稍嫌放肆,還偷偷松一松皮帶什麼的,臉上和衣服上沾着油漬,她那副吃相的確能讓人感到生活是值得享受的。那一陣子,因為玲姐的事一直懸着,我心裏很不踏實,跟許可佳在一起說說話,吃吃飯,只要她不逼我太緊,我多少能感到一點放鬆和安定。好在大多數時候她有理有節,進退得度。見許可佳很少再來我的住處,有時候我母親會在餐桌上問起來,問我和許可佳最近是不是在鬧彆扭。我總是跟母親瞎扯幾句,搪塞過去。每次跟母親在一起,我都有點擔心她會突然提起耳環的事,幸好,母親好像忘掉了她給過我耳環。沒說的,我又欠了許可佳一次情。如果許可佳把我編的故事告訴了我母親,接下來的麻煩我不願意去想像了。這一天正吃着飯,母親說:“有一件事我這幾天一直想問問你,總是給忘掉了。”我的耳朵像給敲了一下,立刻豎起來了。我望着母親。母親說:“我聽可佳講,你在北京還有一個表姐,我怎麼沒聽說過一樣?”我不知道當時我是什麼表情。現在能回憶起來的,是我走開了,走進廚房裏給父親盛了一碗飯。我在桌子上掃了一眼,發現父親的飯碗空了,就端起來走進了廚房裏。我慢慢添着飯,腦子裏迅速轉開了。具體轉了些什麼,現在也沒法子一條一條理順拿出來。按理說,我首先要確定的是:說不說謊?但我的第一個反應很可能是厭煩許可佳,覺得她不該這麼東說西說的。接下來,我意識到此刻沒有時間去厭煩許可佳,我應該決定是不是對母親說實話。心裏有一個強烈的衝動:應該說實話。可是,說假話的念頭很快又佔了上風。我覺得說假話省心。父母那一輩的表親本來就多,我編一個故事並不困難。我可以在母親和玲姐之間放上七大姑八大姨,把水攪渾。為了安全起見,我還可以往其中放一兩個跟母親關係不好的姑姑,再放一個死去多年的表姨,讓母親無從查證。一下子說不清為什麼,編這麼一個故事讓我心裏堵得慌。也許我實在是不願意把春節前的這一周變成“謊話周”,也許還有更多的原因。從廚房裏走出來,我決定不說實話,也不說假話。我決定不把真相說完整。我告訴母親:4年前我在棋院裏認識了一個比較年長的女人,她今年40歲了,一直比較關心我,照顧我,幫我找工作,還幫我找女朋友,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向別人介紹我們的關係時就省事說是表親了。母親輕輕拍了拍腦門子,笑了,“我說呢。我把頭想痛了也沒想出這門子表親來。還以為記性不行了呢。”閑扯了幾句,母親問父親:“人家這麼照顧天兒,你看是不是該請她吃一頓飯呀什麼的?”父親說:“那是應該,那是應該。”母親說:“天兒,你爸爸也說應該請人家吃一頓飯呢,你看哪家館子像個樣子,價格也合適?也別太便宜了,省得人家說我們小地方來的人小氣。”父親點點頭,說:“第一次大方些,那是應該,以後熟了,就在家裏吃點什麼都不要緊的。”我心裏一陣感動,說:“她也不是那種講排場的人,要聚一聚,就家裏聚吧。”母親說:“那不行。媽也不是一定要講排場,媽的手藝你是知道的。嗯,這回媽跟爸出錢請,是媽跟爸的一點心意。這回你就不要管了。你只負責約人。”飯後,我走到另一個房間去給玲姐打了個電話,把飯桌上發生的事講了一遍。玲姐沉吟了一會兒,說:“我最近怕是沒什麼時間啊。”我說:“我媽這個人你還不清楚,你要是不來,她肯定要親自找你去的。”玲姐又沉吟了一會兒,說:“好吧。這一頓我來請。我也應該盡一盡地主之誼。”我說:“我覺得誰請誰是次要的,聚一聚再說好不好?”玲姐笑了,說:“我現在要說不好,怕是也不行了。”春節前的那一陣子,玲姐所在的單位酒宴不斷,我聽見玲姐在電話里算日子。末了,她定在了臘月二十七號中午。地點在前門烤鴨店,那兒是在北京工作的人請外地親戚朋友吃點上檔次的飯時,一般會首選的地方。我沒什麼意見。掛斷電話前,我本來想說點別的,後來又覺得這會兒沒什麼更多的話好說,就掛斷了。掛斷後,還衝着電話笑了笑,望着窗外舒了口氣。窗外,大雪靜靜飄落,一派祥瑞。隨着春節的臨近,我所在的銷售部也有一些應酬。除非請的是跟我有直接關係的客戶,一般我能推的就推掉了。許可佳幾次問我什麼時候有空去她家吃年飯,我告訴她節前忙得要命,她似乎有點生氣,我也只好由她了。得着空子,我就去玲姐那邊看一看。玲姐肯答應跟我父母在一起吃飯,我就像提前吃了一顆定心丸似的,心態平和多了。但我有時候還是擔心中途有什麼變故。每次去她那邊,四處看看,看見沒什麼異常跡象,我才會覺得又平安地過了一天或兩天。有一次在她那邊住了一夜,回來母親盤問了半天。後來因為不願意說謊,再晚也回家了。臘月二十七號一大早,粘糊小妹打電話來跟我借錢,說她想把阿伍保出來過年。我這才知道阿伍被關進了局子裏。我很久沒跟阿伍聯繫過了。見着粘糊小妹后,聽她把經過簡單說了一遍。原來,我讓粘糊小妹在家休息的那段日子,她閑得發慌,就想跟阿伍一起出去做幾單。一家私營企業有個中年女老闆有下單的意向,阿伍緊追不捨,一直追到了床上。阿伍就是在床上赤條條地給警方逮住的,原因是女老闆的丈夫十幾個小時前被勒死在汽車裏,阿伍成了嫌疑犯,現在已經給關了半個多月了。女老闆託人帶口信,說只要阿伍承認她丈夫死的前後個把小時,阿伍跟她在床上,她就出錢保他出來。可阿伍覺得人命關天,沒有答應。粘糊小妹講這些事時,笑嘻嘻的,讓我弄不清真假。我問她為什麼不找阿伍的弟弟要錢,她說,阿伍的弟弟不肯管他。阿伍跟女老闆來往的那一陣子,阿伍的弟弟就發過脾氣罵他胡鬧,要他跟女老闆分手,正正經經跟粘糊小妹談戀愛。有一天,阿伍的弟弟找到阿伍,要他立刻打電話給女老闆說分手的事。阿伍說:“你說分手就分手啦?那我成什麼啦?我本來今天要分手的,你這麼一說,我就不分手了。就算是搞包辦婚姻,又哪有弟弟來包辦的?”就這樣,兩兄弟不來往了。取出錢,見時間還早,我決定跟粘糊小妹一起去接阿伍。進了局子大門,粘糊小妹一路跟警察打着招呼。我對她說:“看來你在這裏下了不少工夫,但願阿伍沒事後,你們能好好的在一起。”粘糊小妹眼睛紅了紅,說:“以後的事兒可說不準,我只是覺得他有難,我不幫一把,心裏過不去一樣。”她這話說得我心裏酸酸的。這次一共交了八萬,粘糊小妹出了五萬,剩下的我出。粘糊小妹那五萬里也有一些是阿伍的,阿伍被拘留期間,跟局子做了一單50部大功率對講機的生意,還賣給幾個看守幾部手機,粘糊小妹只是負責跑跑腿。隔着鐵柵欄,我看見阿伍正踱着方步,臉色紅潤,氣度雍容,看起來在裏面沒受什麼罪。看見了我,他朝我笑了笑,還雙手抓着鐵柵欄使勁搖了搖。從局子裏出來,阿伍對我說,他以後一定會回報我的。我笑了笑。8個月後,他跟袁大頭聯手發動技術部的員工簽名,抵抗我回技術部任經理。我問他,還記不記得他從局子裏出來的那天,他說過什麼。他馬上把簽名簿掏出來,當著我的面撕得粉碎,說:“以後不要再提這個了,這一單兩清了。”我朝他點頭微笑,覺得這位學兄又給我上了一課。跟阿伍和粘糊小妹分手后,我打車直接去前門烤鴨店。路上給母親和玲姐各打了一個電話,父母正要出門,玲姐已經出了門。母親說:“上午可佳打電話來,我順便讓她也去前門烤鴨店了,一起請了省事。”“媽呀!”“你叫喚什麼,主客是你們的介紹人,請可佳作陪也是正該的。成不成是以後的事,謝不謝是今天的事。”“好好好。回頭再說吧。”我掛斷了電話,覺得好好的一頓飯叫我母親弄變了味兒。可已經這樣了,跟她多說無益。我趕緊給玲姐打電話,解釋許可佳要來吃飯的事。玲姐笑了,說:“我怎麼覺得跟鴻門宴似的?到頭來還得我埋單,我可真會做冤大頭!”我說:“你放心。”“我倒沒什麼不放心的,冤大頭就冤大頭吧,做到家好了。”“嗯,沒人吃得了你。有我在呢。”玲姐又笑了,說:“你啊,你只要老老實實獃著,不胡鬧我就謝天謝地了。”“好吧,反正我是怎麼回事,你是知道的。”“知道歸知道,唉,不說這個了。”到了前門烤鴨店,進了包間,我看見玲姐正跟許可佳坐在一起研究菜單,腦袋挨着腦袋。聽見腳步響,她倆抬起臉朝我笑了笑,幾乎同時說你來啦。看見兩個腦袋挨得那麼近,像一張合影照片似的朝我微笑,這一幕真的如同幻覺。我彷彿看見火柴跟炸藥擱在了一起。跟玲姐的眼光一碰,心裏顫動了一下。再跟許可佳的眼光一碰,腦袋裏嗡嗡的。我迅速冷卻,收拾着自己紛亂的思緒。勉強笑了笑后,我說我去門口接我父母,就退出來了。站在烤鴨店的門廊里,望着大片大片的雪花靜靜飄落,我感到渾身燥熱。遠處偶爾傳來一兩聲炮竹爆炸的響動,眼前不時有人嘴角掛着油光和新春祝辭出出進進。穿旗袍的禮儀小姐睃了我兩眼,瞅着沒別人的時候就不停地搓手,呵氣,蹦跳。我朝她笑了笑,她問我是不是在等什麼人,要我把包間號和來人的特徵告訴她,然後要我進去,“外面太冷了。”我說不冷不冷。她的臉馬上冷下來了,站得直直的不再搭理我。我走開了幾步,走進了雪地里,本來只是想在行走中張開身體透透氣,沒料到走上了癮似的,越走越快。後來乾脆往地鐵口走過去,真想坐進地鐵一走了之。手機響的時候,我快到地鐵口了。是父親打來的。父親問我哪裏去了,說他正站在烤鴨店門口等我。見到了父親,我說我以為他們會坐地鐵來的。父親說:“我本來是要坐地鐵的,你母親非要坐出租車。也好。”看見他手上拿着的是許可佳的手機,我問是不是許可佳接着了他們,父親說是許可佳和玲姐一起接着的。上樓的時候,父親拉了拉我的袖子,說:“兒子啊,你媽媽要我跟你說一聲,今天吃年飯,你要是乖乖的不鬧脾氣,她就封個大大的紅包給你壓歲。”我哈哈一笑,走進了包間,三個女人六隻眼睛齊刷刷地瞄準了我,我頓時感覺如同置身前沿陣地。我坐下來,玲姐率先開始取笑我,說我真的還是個孩子,一到過年就高興得昏了頭,到處亂跑,也不怕跑丟了。許可佳附和着笑。母親也笑,說:“我才不擔心他會跑丟呢,這年頭的孩子,自己跑是跑不丟的。”看見三個女人都在笑,空氣中隱約有炮竹爆炸之後的那種淡淡的火藥味,我多少放鬆了點,如果她們過份其樂融融的,我會感到恐懼。我最擔心的是我母親或許可佳會說什麼讓玲姐不高興的話,玲姐拂袖而去,從此一去不回頭了。對我來說,春節前的這幾天本來就是讓我神經過敏的日子,我是真的害怕會把多的事情搞出來。接下來的十幾分鐘,主要是母親跟玲姐閑聊,北方的乾冷和暖氣,南方的陰冷和濕氣,如此等等。當母親突然把話題轉到玲姐的背景上去時,我的心又一下子提起來了,隱隱地感到了親人的可怕。母親問:“你怎麼還是一個人啊?你先生呢?你孩子呢?”我馬上打斷了母親,說:“你還讓不讓人家的嘴吃菜啊?”母親笑了,說:“這孩子!我們是幾十年不見的表親么,見了面自然要拉一拉家常的。”我說:“以後有的是時間扯這些,就怕扯得你不愛聽了。還是先吃飯吧。”玲姐笑了,說:“他就是這樣,他不愛聽的,就不要別人說。”我說:“不是我不愛聽,回頭我再慢慢告訴媽好不好?”母親笑了,說:“好,好。怎麼樣都好。”許可佳拿餐巾抹了抹嘴,也笑,說:“還是伯母一家民主,要是我爸爸媽媽,跟別人說話就不許我插嘴。”母親朝許可佳面前迅速堆起的一堆骨頭瞟了一眼,又給她夾了一塊烤鴨,說:“那是你懂事,乖,不像天兒,讓我說句話都說不完整。”轉頭又對玲姐說:“瞧你給天兒介紹的女朋友多好,我們做父母的,真是不知道該怎麼感激才好。”我張了張嘴,玲姐搶先說話了:“他倆看上去是挺般配的。看見一個好小夥子,看見一個好姑娘,不由自主的就想把兩個人拉扯到一起去,好像這是很多做女人的一大樂子吧。要說感謝的話,哪天我再做東,把許可佳爸爸媽媽也請來,那時候我們一起感謝他們生了許可佳這個聰明漂亮的丫頭。”我張嘴結舌,完全不知道說什麼好。腦子轉得越來越費勁了,搞不清玲姐說這一番話的用意。想到來之前玲姐在電話里跟我打過招呼,要我老老實實獃著,我覺得,也許我這會兒還是老老實實獃著好,隨便她們怎麼聊。她們後來又聊到了表親的話題上,母親解釋說:“上次聽可佳提起小天有一個表姐在北京,我就半天沒想起來,瞧我這記性,傳回去要給人罵死!”我正要插話,她們已經聊開別的了,還一邊聊一邊互相夾菜。每道菜上來,母親都要不停地給玲姐和許可佳夾菜,有時候也給我和父親夾一夾菜。然後玲姐站起來給每一個人夾菜。此起彼伏的。在這種親昵的氣氛中泡一泡,我漸漸鬆弛下來了。我給父親敬了一杯酒,然後給大家一起又敬了一杯。女人們喝的都是果汁,在座的只有我跟父親喝白酒。父親不怎麼說話,一直笑咪咪的,基本上是我敬一杯,他喝一杯。我們很快喝了不少。正吃着,喝着,呱啦呱啦着,聽見包間外面有個男人在叫玲姐的名字。玲姐答應了一聲,沉重的腳步聲走過來了。在一陣憨厚的笑聲中,包間的門打開了一條縫,剛夠一張胖臉塞進來。接着門整個打開了,一隻很壯觀的肚子進來了。玲姐的眼睛只眨了一下,就把來人介紹給大家,她說:“這是老易。”我腦袋裏立刻有個炮竹爆炸了。玲姐接下來介紹在座的人時都說了些什麼,我聽得不是很清楚。我楞楞地望着老易,望着他的一隻大手,那隻大手端着一隻高腳玻璃小酒杯微微晃動着。後來我才知道,我給玲姐打電話說父母請她吃飯的事時,老易正在玲姐家裏坐着。老易聽見玲姐對着電話說要請客,就給了玲姐一張前門烤鴨店的貴賓卡。他在單位里雖然不是個領導,但資歷擺在那,這種卡人家送了他不少。臘月二十七號上午,轄區內一些企業派人來機關送年貨,處長就讓老易陪這些人去吃一餐飯。老易想,不如乾脆把這些人帶到前門烤鴨店去,吃完后,順便把玲姐的帳一塊結了,回單位報銷。吃到中途,他想到玲姐請的是一些表親,從長遠打算,他覺得自己過去敬一杯酒還是很有必要的。輪到老易給我敬酒的時候,老易拉起我的一隻手握着不放,說早就聽說玲姐有我這麼一個表弟在北京,一直想見沒見着,今天終於見着了,心裏真是高興。我努力笑了笑,說:“我也很高興,今天我們要好好喝幾杯,喝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