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前三甲
所有人的心都牽着方艷手上那一小沓薄薄的宣紙。
皇宮在所有戲文中都是富麗堂皇的,皇帝擦屁股用的都是絲綢,但是摸過那些紙張而且用它寫過東西的人都知道,這些宣紙並不是傳說中的千年宣紙之類符合皇宮氣質的紙張。
這只是普普通通一錢一張的熟宣,不差但是也不夠好。
然而這種時候哪怕是一枚竹片,只要握在殿上的新皇手中,那也是能決定他們命運的存在。
方艷翻檢的速度很快,白嫩纖細的手指動作着,將這些答案分成了兩沓。
一摞是同進士出身,一摞是進士出身,這就決定了他們未來發展的上限。
接着,她又從那一摞進士出身中翻檢出幾張答案,拿在手中。
宣判命運的那一刻終於到了。
接下來將是這一批人中最優秀最有前途的三個人——狀元、榜眼和探花。
呂源自信一笑,皇帝首先問起的必然是他。
看似魯莽,實則步步為營的走下來,他沒有將在場的任何一個人放在眼裏。
如果是陛下是周武王,那他必然是姜尚,若陛下是劉備,那他就必然是諸葛。
從頭一次見到陛下時,他就知道他們的執政理念是高度重合的。
他肅手而立,已經打好了腹稿,卻聽清亮的女聲傳到耳邊。
“李甲是么?”
“草民在。”
一人站了出來,尋聲望去,雞皮鶴髮,已然半百有餘。
輕視之心不可避免的從心底滋生,這麼一個人,必然是已經考了大半輩子,搞不好還沒當上有分量的官職,就兩腿兒一蹬,掛了,難不成陛下要點這個人做狀元嗎?
陛下似乎是輕輕笑了一聲,只聽飄渺的女聲道:“稱臣便是,以後這殿中俱是朕之臣子。”
那半百的李甲心中泛起一陣激動,毅然決然道:“臣在。”
“你說應當選用清正廉潔之人——不錯的想法,朝中百官多少有貪腐之事,前些日子劉府抄出來的金銀財寶,連朕都大吃一驚。”
話雖如此,找個答案仍然沒有多出奇。
大概有二十多人提到了。
但是李甲不同,他從關東地區前來京中,年歲大,見過的事情也多,文章中間頗有些觀點獨到之處。
“時間緊迫,愛卿在策論之中並為提及如何選用清正廉潔之士,說來聽聽?”
李甲張開口,一時有些失聲,他咳嗽幾聲,終於不那麼緊張了:“清正廉潔之輩應當從孝子選出,前朝的舉孝廉之制,固有其不當之處,然而本意是沒有問題的,忠臣必出孝子之門,唯有仁義之輩,才有可能清廉。”
方艷有些失望。
那些沒有被提到的人,尤其是同樣回答了清廉之人的人,心中都是不屑冷哼,這種俗套的答案,這什麼平庸的老頭子居然也敢在陛下面前大搖大擺的說出來?
李甲似乎是找到了思路,繼而又道:
“然而僅僅如此,是不夠的,朝中百官,剛入官場之時,沒有任何一個人不是清正廉潔之人。”
這話是假話,但是一個活到了他這個歲數的人,自然知道說道貪腐這個敏感的話題,絕不能攤子鋪的太大,將所有朝中同僚都給牽涉進去,那是自取滅亡。
方艷點點頭,這才有點兒意思了。
“為什麼清正廉潔之士會成為貪官囊蟲?”
“歸根結底,是朝廷發給百官的俸祿實在太低了。”
他這句話說出口,方艷撐着下巴的手,正襟危坐,道:“請先生賜教。”
“關東一個萬人之縣,大米五文錢一斤,豬肉八十錢一斤,縣令的薪水不過九十石大米,一家老小,妻子一人,父母二人,兒女各一,再加上他自己,是絕對不夠的。如果想要頓頓吃肉,那除了貪腐之外,別無他法。若是再納妾,有僕人,日常人情往來。”
李甲一一說來,他說的都是老家一個縣城之中的見聞,並不廣,卻深,正是方艷所不熟悉的地方。
她知道國庫一年走多少兩銀子,知道天工營一年能賺多少銀子,也知道鹿隱山修建成功究竟花費了多少,甚至她也並非不食人間煙火的人,京兆府管轄之內的菜肉蛋價格,她也一清二楚。
但是一個低級官員日常的流水,她着實一無所知。
“百官俸祿之薄,未嘗有如本朝也。為今之計,當厚俸祿,薄貪腐。”
李甲的聲音仍然不太穩,有些顫顫巍巍的,可是話已經說到這種程度,殿中人皆是心服口服。
千里赴京,都是為了當官。
沒有人願意主動提起加薪這個要命的話題,但是當有人站了出來,也沒有人會反駁。
方艷輕輕擊掌:“先生大才,三日之後便去吏部報道,想必禮部尚書錢僂和先生相見恨晚。”
這定然是狀元了。
在場的舉子們想。
又聽高高在上的陛下問道:”裴源。”
裴源行禮:“臣在。”
看過去,倒也有趣。
前一個大器晚成,這一個少年英才。
這裴源大約還沒有弱冠,丰神俊朗,頗有些潘安宋玉之姿,比起李甲來,他倒是十分沉穩,不卑不亢,有些意思。
“應當重用將才——如何說來?”
文官地位高,武官地位低,本來也不過是宋代皇帝得位不正而遺留的糟粕,但是可惜的是,這項制度流毒深遠。
“臣認為,自古朝代興衰,朝綱不振為其一,反賊作亂為其二,外敵為患為其三。陛下登基以來,朝綱已振,朝綱既振,吏治清明,自然沒有陳勝吳廣之輩,就算有,也不成氣候,唯一的憂患,便只有外敵。”
裴源並沒有如願見到劉駱,從他那裏打聽出來陛下的心思,但是身在京兆府那幾日,接觸的都是清平公主曾經的近臣,周鑫又對他毫無疑心,他自然也能明白當今坐在皇位上的那個女人究竟想要聽到什麼話。
“狄人——當早日殺之。”
他一襲淺色衣衫,十足十一個俊秀少年郎,淺淺一笑,不知要傾倒多少大姑娘小夥子,出口卻是這般殺氣騰騰一番話。
所有人都是吃了一驚。
“這位愛卿殺氣有些重啊。”方艷笑眯眯道。
“只是狄人畢竟是我朝屬臣,這種話讓人聽了,徒生嫌隙,愛卿以後莫提了。”
是了,口氣倒是挺大,但是陛下一個女人,會樂意聽這種話嗎?
有些人,心定了。
方艷話鋒一轉:“只是少年郎實在俊朗,就點個探花吧。”
所有人又是吃了一驚。
似乎從會試開始,他們遇到的就是一個個出乎意料。
這、這、這——因為人長得好看,便點了探花?
一干人的不服之中,唯有呂源的心思比較不一樣:為什麼到現在陛下還沒有問起我?
方艷也不在乎其他人的想法了。
才經歷過時疫,雖然被後宮一干人等都批准可以出來幹活了,她還是有些怠惰的。
不需太多思考,道:
“本屆,探花裴源,榜眼李甲,狀元呂源。”
“欽此。”
呂源又是什麼人物?
那什麼一老一小也就罷了,老的確實觀點精到,小的嘛,也確實丰神俊朗,碰到一個女皇帝也是他運氣好。
這呂源又是什麼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