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問題

56.問題

這世人的悲喜往往是並不相通的。

裴源懷着悲痛去迎接殿試,在去往殿試之前,卻在門前被沁娘攔住了。

裴源一身淺藍色的長衫,樣式和料子都是最普通的,只是佔了一個整潔乾淨,裴源本身也丰神俊秀,看起來也是一個翩翩少年郎。

只是他的右臂上一條白布看起來扎眼。

沁娘伸出手去解那白布。

裴源按住她:“娘走了,收殮下葬,您都不讓我插手,現在這個、這個——”

說道悲痛處,他的眼眶都紅了。

沁娘的心也不是石頭做的,從小養到大的孩子這般模樣,她也不好受。

“可你這次是去見天子的,天子啊。”

“你帶着這個,萬一惡了陛下,可怎生是好?”

“你娘和我都是真真切切想要你考個功名,莫被我們耽誤了的,可是你這個樣子,對得起她么?”

沁娘話說的如此嚴厲,到底還是不舍,也垂淚道:“當初十三娘本來打算把你生下來送人的,若是那般,也不用你受了我們的拖累。”

裴源哪裏還能反駁一句,只是低低道:“您不用擔心了,先帝百日未過,若是有人問起,我自然可以搪塞。”

沁娘抹抹淚珠子,連連搖頭:“你不要以為我不懂。”

她幾乎是用氣聲說道:“如果先帝是陛下…死的。”

中間有個字淹沒在了寂靜之中,但是裴源知道她想說的是什麼。

裴源臂上用來祭奠的白布,終究還是被她取了下來。

他勉力定下心來出門去,派來迎接他的馬車已經到了跟前。

那馬車比他在京兆府中見過的還要闊綽些,漆成了清亮的大紅色,前面拉車的馬兒是他從未見過的神駿。

他上了馬,車上的人清一色換了簇新衣服的男人看過來。

這些人中有老有少,最年長的一個雞皮鶴髮,少說得有六十歲,年輕的竟然還有一個尚且不足裴源胸口高的孩童,家裏大人將他裝扮成大人模樣,看起來卻仍是幼稚地可笑。

有些可笑。

可是無論這裏的人看起來究竟如何,他們都是在會試中通過的進士。

裴源沉默地向車廂中端坐的眾人行了一禮,找了個空位自行坐下了。

“我識得你。”有人說。

他僅僅是牽動了嘴角的附近的肌膚,道:“是嗎?”

這人是劉建安領他見過的。

見他皮笑肉不笑的樣子了,那人就不再說話了,心裏再一想,也是覺得不太對,劉府的嗣子應當死了才對,聽說在他的安排下躲到老家的那些人都給抓出來處理了,他怎麼也不會逃過一劫的。

就在馬車上這些未來的同僚們冷淡的寒暄之中,馬車緩緩駛進了皇宮那硃紅色釘滿金色銅釘的大門。

這或許是他們人生中唯一一次可以入宮門而不下馬,僅有的那幾聲寒暄也在漸漸逼近的嚴肅氣氛中,停下了。

咕嚕咕嚕地車輪滾動聲在他們的心上敲擊地越來越重,神秘的皇權,也離他們越來越近。

依稀聽見馬兒極輕的嘶鳴聲,又有一聲不似常人的尖利叫聲。

“請新科進士下馬——”

是太監。

原來是太監,有人輕聲叫道。

有人掀開了帘子,整整衣襟,下馬去了。

方艷高踞殿上,殿中的空間極寬闊,從她的龍椅上往門口看,一個個新科進士穿着各色顏色淺淡,式樣端正的袍服魚貫而入。

殿下有為他們各自準備的桌子,桌子上文房四寶各色齊全,這和禮部中那連續九天的會試並無什麼本質區別,可是這是在皇帝面前,場地更精緻,時間也更短,對能力的要求也更高。

太監引着他們各自就位了,然後高聲唱諾,引出了這場殿試的主角——新皇方艷。

方艷環顧場中,輕聲道:“諸位都是本朝數一數二的人才,本朝的未來,都在你們身上。朕也不多說,所謂人才,就是解決問題的。現在,朕有一個問題,問你們。”

場中的進士約有百名左右,只要年過花甲才考上的,各個都知自己是萬里挑一的國之棟樑,就算是年過花甲才僥倖得中,也並不這個名額當作僥倖,只當是大器晚成。

然而這些自詡其才的人,聽到方艷的話,卻個個都深深地埋下頭去,想起會試中見過的那附加題,心中畏懼不已。

方艷自然在看着他們的反應,這當中只有一人抬起頭來,順着她的目光看過來。

果然是呂源。

炒作是古來有之的手段,陳子昂曾經花了大價錢買一把琴,讓不少人深深拜服於他的身家,欽佩他的才藝,這時候陳子昂就請他們去自己家裏聽琴,結果到了家裏,他卻當眾把琴摔碎,拿出自己的試稿分發給騙來的人看,從此成名。

初見到呂源的時候,方艷就注意到他大膽的手段,但是卻並未放在心上,直到後來看到了他的卷子,她才真正認可了他的能力。

有能力的人,行為出格是不妨事的。

她衝著呂源輕輕點頭,又道:“諸位卿家認為,朝廷應該重用哪些人才?”

這是將本來由皇帝陛下決定的問題交給了這些未來官僚手中。

這個新皇真是太——

太怎麼了呢?好像還說不上來。

方艷並不在意這些人心中對她的評判,接著說道:

“紙筆俱全,請將你們的答案寫下來,一刻鐘之後,掌事將答案收上來。”

方艷饒有興緻地看着這些帝國的聰明人們神色各異地面對她出的難題。

不同於後宮選妃須得考慮形體容貌,甚至是雞毛蒜皮的各種小事,前朝選官的標準要寬大的多,八股文寫得好,就行,最多再加一條不能太丑,放進朝堂污了皇帝的眼。

方艷插手科舉的時候,恰好這屆科舉已經只剩下了會試,自然她能挪動的餘地就笑了很多,但是說起來其實也沒有什麼不便之處。

八股文雖然在幾百年的發展中已經無比刻板,這些能在這項考試中佔據優勢的仍是萬里挑一的聰明人。

中途改變選題思路,或許會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但是從會試之後到現在,應當也足夠他們做出反應了。

方艷又轉過目光去看大殿一旁的水漏。

這水漏鑄造成了盤龍的形狀,水滴從龍口處流出,順着重力的牽扯,落到龍尾了,青色的身形映襯着晶瑩的水珠,頗有些禪意。

青銅質感的鐘漏在木子中一次性燒鑄成形,上面的精美紋路都是獨一無二的,放在後世,這鐘漏哪怕在國家級的博物館也足以作為鎮館之寶。

然而不管它有多精緻,多珍稀,歸根結底,仍然是計時用具。

在百餘名舉子緊張的心跳中,一刻鐘的時間滴答滴答得從龍嘴流到了龍尾。

不用方艷示意,就有掌事太監去拿這些進士桌上的那些紙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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篡位登基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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