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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年,皇帝十六歲了,選妃之事已經由內務司跟禮部統籌協辦。
當朝仕宦之家,或王侯公族之中,凡年紀十三歲以上,二十歲以下,品貌端莊的女子皆都在應選之列。
陸陸續續,沉寂了多年的後宮終於又有了鶯聲燕語,開始熱鬧起來。
這日,皇帝退朝回宮,正有一批新的秀女進宮,香風陣陣,纖裊婀娜。
朱儆不禁駐足觀看,趙添見狀便道:“皇上,要不要叫她們過來?”
此刻那邊眾女也看見了皇帝,一個個早忙整衣理髮的,有偷偷瞟過來的,有含羞低頭的,也有臉色通紅,不知所措的。
朱儆微微皺眉:“不用。”
趙添才忙向著那領路太監揮手,叫他自帶人兒去。
這邊朱儆仍是負手回到了御書房,只是一時無心看書,翻了幾個摺子,便丟在了一旁。
許是天熱,心裏煩躁的很,便叫茶。
不多時有宮女送茶上來,朱儆轉頭,卻見這送茶的宮女有些面生,卻生得膚白如雪,容貌頗為秀麗。
朱儆微微一怔問道:“以前怎麼沒見過你?”
那宮女低着頭道:“回皇上,奴婢、先前不在這裏當差。”
朱儆詫異道:“那你是新調過來的?”
宮女道:“是。”
朱儆聽她聲音嬌柔,不禁又問:“你叫什麼?”
宮女輕聲道:“回皇上,奴婢叫蘇葉。”
朱儆聽這個名字倒也獨特,便點了點頭,那小宮女見他並無吩咐,便悄悄退後了,朱儆喝了半杯茶,才回過神來,抬頭看時,那宮女已經不見了。
此刻陳沖因忙着協理秀女進宮的事,並未在身邊伴駕。
朱儆就問趙添:“蘇葉是誰調過來的?原先的人呢?”
趙添說道:“皇上怎麼忘了,先前陳公公回稟過您,按照先皇太后早先立下的規矩,宮內的奴婢們三年一放,只是先前皇上年紀尚小,所以才沒有放,如今皇上大了,她們的年紀也大了,所以先前已經各自出宮了。”
這件事陳沖的確回稟過,只是朱儆當時並未放在心上,這會兒才想起來,便一點頭。
過午,朱儆小憩醒來,仍是蘇葉來送茶,朱儆看着她十分安靜的神色,不由心動,微微抬臂,便握住了蘇葉的手。
宮女吃了一驚,白凈的臉上即刻泛出暈紅來,想掙扎又不敢,便只含羞帶怯地看了朱儆一眼,又深深低下頭去。
正在這時侯,卻聽外頭太監道:“秀女鄭佳慧,鄭佳穎求見。”
朱儆一怔,便鬆開了宮女的手,那小宮女也忙退後不迭。
不多時鄭氏姐妹並肩而入,正蘇葉後退,鄭佳穎並未留意,鄭佳慧卻不禁掃了一眼。
原來兩人昨日才應選進宮,其他的秀女當然不敢在宮中亂走,更別提貿然來見皇帝了,但她們兩個自然不同。
兩人上前行禮,朱儆道:“你們怎麼來了?”
鄭佳穎臉紅紅地說道:“我們昨兒就進宮來了,皇上可知道嗎?”
朱儆笑道:“朕當然知道,還想着傳你們說話呢。你們自己倒來了。”
鄭佳慧垂首微笑道:“昨日應選進宮,雖然按規矩只得等在宮中聽候皇上召喚,可聽伺候的宮女說因天熱,皇上近來不大吃東西,所以特來探望,不知龍體可大安了?”
朱儆望着她道:“都已經好了。你有心了。”
鄭佳慧微微一笑,抬頭看了朱儆一眼,卻見他的臉上也有沒退的淡紅,小皇帝的容貌很類似先帝,英武明瑞,俊美無儔,且又有皇家貴氣,如今略帶三分春/色似的,平添無限風流,看的鄭氏姐妹心中暗跳。
兩姐妹略站片刻,便雙雙告退。
出了門口,鄭佳穎回想方才在御前的種種,又羨又妒地說道:“姐姐可真會說話,怪不得皇上的眼睛都粘在你身上了……哼,如今名正言順地進了宮,只怕過不幾日就能封妃了。”
鄭佳慧笑而不語。
鄭佳穎見她雖不言語,面上似有矜傲之色,很不服氣,正要說話,鄭佳慧突然問道:“你留意過先前的那個小宮女了沒有?”
鄭佳穎楞道:“好端端說什麼宮女?”
“早知道你一到皇上跟前兒,就忘了別的了,”鄭佳慧微微蹙眉,“先前我們進門的時候,有個小宮女正退出來。”
鄭佳穎不以為然道:“恍惚是有那個人,管那些奴婢做什麼?”
“奴婢?”鄭佳慧冷笑,“你且留心,你難道不知道,誰得了皇上的恩寵,誰就可能是這宮裏的主子?”
“難道姐姐覺着那個奴婢會得皇上寵幸?”鄭佳穎簡直不敢相信,嗤地笑道:“你失心瘋了是不是?”
“我什麼時候錯看過。”鄭佳慧掃她一眼,見左右無人,便低聲道:“當初太姑母還是皇后呢,卻怎麼樣?給一個窮酸翰林家出身的陳皇後生生壓死了,先前我看那奴婢臉色不對,連皇上的臉上也有些……如果給那奴婢得了恩寵,如果她的命再好些有個一男半女的,指不定誰是誰的主子呢。”
“這、這……”鄭佳穎給她說的目瞪口呆,雖覺着這話有些危言聳聽,可心裏卻明白:在這宮裏,什麼都有可能。
***
這日,明澈跟着琉璃進宮,因聽說朱儆現在會見大臣,便先去拜見嚴太妃。
殿內,嚴雪正在跟宣寧公主下棋,明澈一眼看見他們兩人聚精會神的,忙叫太監不要出聲,免得驚擾到兩人。
她自己卻躡手躡腳,放輕腳步走到跟前,看了會兒便叫道:“糟糕,公主要落敗了。”
宣寧公主早也看出來自己無路可走,便把棋子丟了,笑道:“小明澈,你難道不知道觀棋不語真君子的道理?”
明澈一本正經道:“公主殿下,我又不是君子,我是公子。”
“哈哈,”宣寧公主越發笑起來:“什麼公子?你這小妮子,真是越來越古靈精怪。”
嚴雪早叫宮女去拿些果子點心來,聞言道:“別小看這孩子,我看她竟沒什麼尋常閨閣女孩的柔弱氣。說話舉止里,比同齡的男孩子還氣派有章程呢。”
這會兒琉璃也走了進來,行了禮道:“娘娘千萬別這樣說,她本來就頑劣,再聽了這個,更不知怎麼樣了。”
宣寧公主見她們來了,知道他們自有交情,便略坐了會兒就起身告退了。
果然琉璃有話跟嚴雪說,因見明澈在殿內走來走去的,琉璃便道:“你到殿門口走走,只別走遠了。我一叫你就得回來的。”
明澈正坐不住,聞言喜不自禁,便答應了出門了。
嚴雪不放心,就叫了個宮女跟着她。
剩下兩人在殿內,嚴雪打量琉璃,笑問:“怎麼,你是有事?”
琉璃道:“聽說秀女們都陸續進宮了,我還以為太妃一定會忙的不可開交,怎麼反這樣清閑?”
嚴雪情不自禁笑道:“有陳公公,內務司跟禮部他們聯手就夠了,這會子我忙什麼,等稍微安定下來,我不願忙,這裏也自會門庭若市。”
畢竟先帝的妃嬪之中,嚴雪是如今宮中資歷跟品級最高的了,且又向來很得皇帝敬慕,將來這些秀女們不管如何都得過來拜見討好的。
琉璃知道她是個極聰明的人,便不跟她拐彎抹角,因問道:“既如此,太妃可見過那些女孩子了?不知覺着有沒有什麼格外好的?”
“這些都是世家高門的小姐姑娘們,也算是百里挑一,千里挑一,個個都是出類拔萃的了。”嚴雪說著道:“何況我多半只聞其名不見其人,所知道的裏頭,最熟悉的莫過於鄭家那兩個姑娘了。好像皇上也格外青眼鄭佳慧。”
琉璃略略躊躇,終於問道:“太妃覺着鄭佳慧如何?”
嚴雪笑笑,抬眸道:“如果是婆婆挑選兒媳婦,用心雖好,只是還有一句話……所謂‘兒大不由娘’呀。”
琉璃無聲一嘆,低下頭去。
嚴雪舉手把桌上的黑白子挑揀着分開裝盛,看琉璃一眼,又道:“其實說句真心話,倒也不用格外費心操勞的,我看皇上的性情,很像是先帝。雖然天生風流,但也極有分寸,心裏有數着呢……”
說到這裏,嚴雪抬手在琉璃的手背上輕輕一握,眼睛望着她,似要再說什麼,卻又並沒有出口,只搖頭笑道:“可千萬別還當他是那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呀。”這話意味深長,似有他意。
琉璃本正是為了選秀的事來詢問嚴雪,畢竟以她現在的身份……只要朱儆不主動跟她提選妃的事,她彷彿也不便先行開口。
但一直坐視不理,卻又放不下這顆心。因此才想到嚴雪,以她太妃的身份還是能跟朱儆商議的,關鍵時候可以點撥點撥小皇帝。
可嚴雪卻像是不願插手的姿態,琉璃不願過分為難,便向著她點點頭道:“您說的是。”
兩人正說到這裏,就見先前派出去的那宮女急匆匆地跑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道:“娘娘,不好了……”
嚴雪一怔:“別急,慢慢說,發生何事?”
宮女道:“范姑娘、跟秀女打起來了!”
嚴雪跟琉璃兩人不敢怠慢,一起出了黛煙宮,往前方秀安宮方向而去。
走不多時,就見太監宮女三三兩兩地,看他們來到,忙都低頭退避。
又片刻,遠遠地看見明澈立在原地,身邊站着個宮女,地上半躺着一個人,瞧着像是個內侍,還有個女孩子正驚怒叫道:“豈有此理,范明澈,你也太大膽了!”
明澈絲毫不懼,叉腰道:“我就大膽了怎麼著,有本事去皇帝哥哥那裏告我呀。”
嚴雪聽見了,便似笑非笑地看了琉璃一眼。
琉璃早紅了臉,厲聲喝道:“明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