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機
琉璃只聽明澈這樣盛氣凌人似的,且又當著嚴雪的面,瞬間臉便紅了。
那邊,明澈因聽見了琉璃喝止,早乖乖地回過身來。
這瞬間琉璃走到跟前,帶着微慍問道:“你在胡鬧什麼?”
因走近了看的越發明白,地上原本躺着個內侍,捂着肚子,臉色扭曲,他身邊站着的,竟是鄭家的佳穎,身邊還有另一個不知名的秀女。
明澈忙說:“母親,我沒胡鬧,是他們先動手的。”
因眾人也看見太妃駕到,都忙着近前行禮,鄭佳穎也忙垂了頭,跟那秀女一起見禮。
嚴雪便問:“這裏是怎麼了?”
在場幾個面面相覷,明澈忍不住正要說,卻給琉璃以眼神制止。
還是鄭佳穎開口道:“稟告太妃娘娘,方才是這奴才走路撞了齊秀女,我們因說了她兩句,不巧給范姑娘撞見,不由分說就……”
明澈一臉不耐煩,也不顧琉璃阻攔,就嗤之以鼻地說道:“說的倒是輕巧,你若只說了她兩句,我難道就不依了?明明是你們動手打她。”
又把那宮女拉了出來,道:“蘇葉,你抬起頭來給太妃娘娘看看。”
原來這被打的宮女正是伺候上書房的蘇葉,聞言小心翼翼地抬起頭來,果然見她左右臉頰都是紅腫着的,這蘇葉生得膚白,通紅的指引壓在臉上顯得觸目驚心。
嚴雪環顧在場之人,目光落在鄭佳穎身上:“鄭姑娘,這可是真的?”
從鄭氏夫人還在宮裏的時候開始,鄭佳穎跟鄭佳慧兩人時常出入宮闈,也常去給嚴雪拜禮請安,自然跟那些原本連太妃一面兒都沒見過的秀女強上百倍。
鄭佳穎便也是這麼想的,因說道:“太妃娘娘,是這奴才撞了人還不知錯,所以小太監才教訓了她一下,雖有些急躁,原本也不是什麼大事……”
嚴雪聽到這裏,便不等她說下去:“你是才進宮的秀女,怎麼就敢在宮中耍這樣大的威風,難道不知道這個蘇葉是伺候皇上跟前的人?你就敢這樣打她,叫皇上的臉上怎麼過得去。”
鄭佳穎沒想到嚴雪會這樣說,頓時色變:“娘娘,我們沒有這個意思,只不過,是、是覺着這奴才她做事不謹慎,生恐她在皇上跟前也這樣冒失,才叫她警醒些長個記性的……求娘娘明鑒。”她這也算是急中生智,找了個不錯的借口。
她旁邊的那秀女也嚇得臉色發白:“求娘娘寬恕。”
嚴雪淡淡道:“蘇葉有什麼不妥不好之處,皇上自會發落,且皇上底下還有公公跟嬤嬤們管束,很不用你們越俎代庖的。且你們才進宮,宮中的規矩還沒學妥當呢,怎麼就敢出來管閑事?這次就罷了,若還有下回,我就不能再視而不見了。”
直到聽嚴雪說了最後那句,鄭佳穎跟齊秀女才鬆了口氣,這會兒兩人也不敢再計較明澈打人的事了,行禮過後便灰溜溜地去了。
明澈見兩人走了,便笑道:“太妃娘娘,你發落的雖然好,只是便宜了他們。”
琉璃又瞪她一眼,嚴雪卻俯身微笑道:“小明澈,我是不想叫你再多在宮裏樹敵呢。你怎麼反而不領情?”
明澈吐吐舌頭:“娘娘雖然是好意,但我看那個鄭姑娘心裏一定恨死我了。”
嚴雪笑道:“她若是個知趣的就罷了,若是不知好歹,也是她造化到了。”因轉頭看着蘇葉:“你是怎麼惹了她們了?”
蘇葉的眼圈發紅,眼裏帶淚,聽嚴雪問,只說道:“是奴婢冒失,惹怒了兩位秀女,奴婢甘願認罰。”
明澈忙道:“這可是胡說,我明明看到是那個鄭佳穎把姓齊的撞了一下,她才撞到你身上的,他們反而說是你撞人,就叫小太監打你……你怎麼也不跟太妃娘娘分辯明白?難道還是怕他們?”
蘇葉哀求地看着她:“姑娘……”
明澈雖聰明,到底年幼,尚不知這人情世故的玄妙。
嚴雪卻早知道了,便對蘇葉道:“你去叫人弄點冰,把臉敷一敷吧,免得給皇上看出來。”
蘇葉如釋重負,行了禮退後,將走的時候又看看明澈。
明澈卻因為她不說實情,正有些氣鼓鼓的,也不理她。蘇葉只好低着頭走了。
這會兒除了琉璃跟黛煙宮貼身的,再無別人,嚴雪就對明澈說道:“蘇葉不比你,你來去自如的,且還有父有母的庇護,還有皇上疼愛……她是沒什麼靠山的小宮女,以後還得在這宮裏長久住着,怎麼敢跟鄭國公府的人作對呢?她方才誰的是非也不說,只把事攬在自己身上,足見她是個聰明人。”
明澈這才懂,但又氣悶道:“難道就算是受了委屈也不能說?今兒是給我看見了,倘若沒給我看見呢?”
嚴雪笑道:“一點子皮肉之苦又算了的什麼?在這宮裏最要緊的是韜光隱晦……”
不知不覺說到這裏,嚴雪卻又停了口:她本來想跟明澈說,假如明澈沒撞破這件事,以蘇葉的隱忍小心,吃點苦只怕也就混過去了,但今日這樣鬧出來,卻不知以後如何了。
但明澈這樣年紀,能有如此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義心腸已經是極為難得,難道還要她更明白這些大人們的玄虛厚黑之論?
於是嚴雪只是微笑停了口。
誰知琉璃在旁聽着,不免多看了她幾眼,望着嚴雪淡然的神情,心中竟想起當初同為妃嬪時候的光景,“韜光隱晦”四個字,嚴雪可謂做到了淋漓盡致。
過了這段風波,嚴雪道:“皇上這會兒不知得了空沒有。”話音未落,忽見陳沖領着幾個小太監匆匆而來,原來是來請琉璃跟明澈過去的。
嚴雪道:“先前下了半天棋,又出來站了這半晌,我乏了。”於是分道揚鑣,她自回黛煙宮,琉璃跟明澈隨着陳衝去景泰殿。
往景泰殿走的路上,陳沖便問起方才之事,原來他隱約聽人提起,只不知詳細。
明澈心中在琢磨方才嚴雪說的那幾句話,琉璃略說了兩句,道:“是明澈人小不懂事,還以為他們之間有什麼了不得呢,以後要好好教教她,女孩子家怎好隨便動手。”
陳沖卻轉頭笑道:“我還要贊姑娘呢,這樣小的年紀,把個大人都打倒了,豈不厲害?”
琉璃啞然失笑:“這像是什麼話,慣的她更得了意。”
這會兒明澈自己出神,那兩個小太監頭前帶路,陳沖便壓低聲音問琉璃道:“您覺着,蘇葉那丫頭怎麼樣?”
琉璃道:“那個小宮女?倒是極懂事的,看着也乖巧。”
陳沖笑笑,又道:“皇上像是喜歡她呢。”
琉璃愕然。
陳沖道:“這宮裏沒誰是傻子,我想鄭家姑娘必然是看出來了,所以今兒這場不是巧合,是他們故意找茬罷了。”
琉璃驚疑非常:“皇上、真的喜歡那丫頭?”
“其實也未必是喜歡,畢竟奴婢不懂這些男女之事,只不過……”陳沖意味深長道:“皇上畢竟長大了,得有個人在身邊了,喜歡也好,一時興起也罷,總歸得有那麼個人。”
琉璃滿心失語,茫然之際,聽陳沖又說道:“您覺着,蘇葉這丫頭跟鄭家兩個丫頭比,皇上更喜歡哪個?”
琉璃更加反應不過來,便問:“公公是伺候皇上身邊的,只怕最明白他的心意?”
陳沖笑道:“這可未必,要不怎麼有‘君心似海’這句話呢。罷了,不管皇上喜歡誰,都是他們的造化,橫豎快點為皇家開枝散葉,才是最要緊的。”
***
議事的臣子們才散,殿內新又焚了龍涎香。
琉璃嗅着那熟悉的香氣,望着面前容貌英武俊美的少年君王——從最初那個軟軟嫩嫩只會在自己懷中撒嬌的小奶娃,朱儆正在迅速變成一個合格的帝王。
他的眉眼、尤其是神采,像極了當年的先帝,只是身上少了一份風流氣質,多了幾分明銳清冷,這自然是因為朱儆跟朱睿琮兩人的身世大相逕庭所致。
對琉璃來說,從意識到儆兒長大后,每一次見到他,琉璃心中都有一種忐忑之感,這種心情,大概就像是望着雛鳥羽翼漸豐,於是振翅而起遠走高飛的日子也不遠了,又是欣慰期待,又是惶恐不舍。
再一想方才陳沖提起的那些話,心頭滋味更是難以描述。
朱儆道:“聽說先前你們在黛煙宮?太妃可好?”
琉璃正在出神,並未答話,明澈見她不言語,便道:“回皇帝哥哥,太妃娘娘好的很呢,先前還贏了公主的棋。”
朱儆將目光從琉璃面上挪開,望着明澈笑道:“是嗎?朕怎麼聽說,有人在外頭打架,引得太妃也出去看了呢?”
琉璃聽了這句才反應過來,雖知道那件事未必瞞得過朱儆,但沒想到這麼快他就已經知道了。
明澈也眨巴着雙眼問道:“皇帝哥哥,你都知道了?”
朱儆捏了捏她的鼻子:“是呀,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里,明澈,你又惹事生非啦。”
以明澈的性子,立刻就要把真相說出來,但想到之前嚴雪的話,明澈猶豫了會兒,終於也老氣橫秋的嘆道:“算啦,都是我的錯好了。皇帝哥哥,我惹了你的秀女們不高興,你要怎麼責罰我呀?”
朱儆的嘴角一動卻又忍住:“你怎麼錯了?”
這會兒琉璃已經看出朱儆彷彿並不是真心責怪明澈,於是按捺住要解釋之意,只是含笑靜靜看着。
明澈皺着眉心道:“我想……大概是好心辦壞事。唉!做人可真艱難呀!”長長一嘆,無奈地拍拍額頭。
“你……”朱儆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手揉着肚子俯身道:“明澈,真有你的。”
明澈見他突然轉怒為喜,不解地望着他:“皇帝哥哥,你怎麼了?”
朱儆因突然笑的厲害,肚子竟有些疼,便斂了笑道:“沒什麼。”
琉璃因看見朱儆的動作,早走了過來,扶着他手臂問道:“覺着怎麼樣?必然是岔了氣兒,別大笑大說的了。”
本能地伸手要給他揉一揉肚子,突然醒悟已經不是小時候了,手還沒碰到龍袍,就縮了回來。
朱儆早留意到這個動作,見琉璃縮手,卻也又不動聲色地轉開頭去。
這會兒陳沖也上前來,同琉璃扶着朱儆坐下,陳沖因笑道:“這些日子來,這是第一次見皇上這樣開懷大笑。”
朱儆定了定神,喝了口茶,對琉璃說道:“對了,今兒怎麼沒帶明德一起來?”
琉璃說道:“前些日子受了點風寒,索性叫他在家裏多將養一段時候,養好了再來給皇上請安。”
朱儆擰眉:“怎麼沒請太醫?”
琉璃道:“只是一點小癥候,不用驚動太醫。”
朱儆搖頭道:“以後不能再忌諱這些,若有什麼延誤,是不得了的。”
琉璃被他這句話,弄得心裏暖暖的。便道:“好,就聽你的。”
這會兒明澈趴在桌子另一邊,打量着他們,聽到這裏便道:“最近宮裏不是選了好多秀女嗎,這樣熱鬧轟動,我以為皇帝哥哥一定喜歡的了不得,怎麼陳公公說你沒大笑過呢。”
朱儆一笑道:“因為她們都沒有明澈這樣逗趣可愛。”
明澈不禁也露出笑容,只是笑了會兒,卻又皺眉起來。
朱儆見她似有心事,便問道:“怎麼了?”
明澈說道:“我聽說秀女們都是官宦家的小姐,唉,可惜我年紀還差一點,如果我也夠了十三歲,就也進宮來陪着皇帝哥哥,這樣皇帝哥哥也能多笑幾次,豈不好?”她的表情有些惆悵,語氣卻極認真。
朱儆心頭一震,不知為何竟看向琉璃,卻見琉璃也是神情大變,趕着斥道:“還不住口!怎麼更加胡說起來!”
這一次,竟比方才在外頭打架的語氣還重些,明澈也聽出不對,嚇得獃獃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