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的家園

心靈的家園

我喜歡養雞、種菜。滿園的瓜果,滿園的雞——這就是我心目中的家園。我試着養雞,從拳頭般大養起,養在灶台底下,每天清掃樂此不疲。菜也是種得好好的,大門外十幾米長的圍欄上一片幽綠,其間結滿一串串飽滿的扁豆、絲瓜。當然,其中有小玉很大的功勞。小玉是我們家鐘點工,四川妹子。她和丈夫在杭州打工好幾年了,兩個女兒也已經接來,在杭州讀書。她丈夫一般在單位里做,小玉在我們大院裏給人家做鐘點工。她給人幹活相當賣力,也誠實,所以我們把她當成自己人一樣看。小玉一星期給我做兩次,我把鑰匙交給她。除了給我搞衛生外,她還會幫我喂貓,掃雞窩,有時也給菜澆水。一日我下班,看見她愣愣地看着豆架。她說她老家也種這種扁豆,可惜這裏沒地方種,她又說她在老家也養貓。我知道她想家了。這些東西很容易喚起人的家園感。她說她要養貓。“你那兒怎麼養?”我有些意外。小玉一家四口只住一間五六平米的房子,除了一張床,連放桌子的地方都沒有,不要說放貓窩了。有一句話我沒說:你人都養不好,還養貓?可過了沒幾天,小玉很高興地告訴我,她們家也養了一隻貓。小玉說貓睡在她女兒床頭。我趕緊說:“不能讓他睡在床上,現在你們喜歡,以後你們就要討厭他了”。小玉沒入耳。我知道這是一個非常熱愛生活的女人,即便在這樣艱難的環境中,她依然不遺餘力地在構造她心中的家園。開始的時候,這貓的確還生活得不錯。那時,小玉的丈夫在一家高級賓館打工,那是個一擲千金的地方,每天下班可以帶回許多的雞鴨魚肉喂貓,比我們家的貓吃得好多了。貓也長得很快、長得很胖。她的女兒放學,丈夫下班,一家人擠在小屋裏吃飯,貓坐在她們身邊,雖然條件艱苦,卻是給人一種美滿的感覺。可是後來漸漸不行了。先是她丈夫不在賓館打工了,這一下,貓食的來源就斷了。小玉倆口子靠着打工掙的錢,要繳兩個女兒昂貴的學費,還要供養老家的公公婆婆,本來就是一個錢掰成兩個花,哪能兒還有什麼錢買貓糧。從小玉丈夫不在賓館做的那天起,她們就再也沒餵過貓。這隻貓就自己在外面找吃,每天吃飽了回家,並且每天都是小玉一家人都回家的時候,他也從外面回來了。回來了高高興興地“喵喵”叫幾聲,告訴主人“我回來了。”而後坐在主人身邊,哪怕主人在吃魚吃肉,他也從不叫一聲,他一定知道主人也是過得很不容易。有時候他遠遠地出現在我們家圍牆上,我怕他吃我們家鴿子,我只要用手朝他一指,一句話都不用說,他就明白了,掉轉身就走。多聰明的一隻貓啊。那兒附近有一家人家,也很喜歡這隻貓,經常喂他,可餵飽了他還是回自己的家,在他心裏,他是有家的呀。小貓到小玉家的時候是初夏,那時候她們家睡草席,她們就讓小貓一直睡在床上。到了深秋,這時候的小貓長成了大貓,而且最主要的是到了雨季,貓從外面回來,還是和以往一樣跳上床,濕濕的腳踩在床毯上,就成了一個個梅花印。於是她們把他趕到屋外。他們那個屋子沒有屋檐,是一間搭出來的披間,屋外就是露天。貓就捲縮在門口的一張破椅上,或是門邊的花壇上,在秋風秋雨中度過長夜。更難熬的冬天到來了,貓依然睡在門口。我不知道那些下雪的日子他是怎麼過來的?即便不喂他,即便被關在門外,即便這裏一無所有,他依然每天回來,因為這裏畢竟是他的家啊。他別無他求,他只需要一個心靈的歸宿。可是主人徹底嫌棄他了。因為他有時會坐到床上,把主人的床弄髒了。一天夜裏,男主人上夜班回來,把睡在門口的貓飛快地塞進麻袋,綁緊,騎車到很遠的地方,把他扔了。第二天,小玉一家人正圍着桌子吃晚飯時,貓回來了,他一點兒也不記恨主人,他朝主人“喵喵”叫幾聲,很知趣地坐到門外去。那天正下着雨,貓身上的一大半被雨淋濕了。我們勸小玉的丈夫別再扔貓了,貓和人一樣,他也需要一個家。可是小玉的丈夫不聽。第二次,他把貓扔得更遠了。過了好些天,貓沒有回來,他們都如釋重負般地鬆了口氣。但是一個月後的一天傍晚,小玉說:“我們家的貓又回來了。”我說:“這樣的貓你們還捨得扔嗎?”小玉說她丈夫還是說要扔。“這麼乖的貓為什麼要扔?”小玉說:“下雨天,他要跑回家睡覺,把床弄髒。”我說:“下雨天你叫他外面怎麼睡?”那天,我去小玉家看貓,看見貓的臉上有四道不知被人抽的還是他自己不小心劃破的傷疤。他像往常一樣坐在家門口,臉上看不見一點光彩,讓人看着難受。這隻貓完全可以和許多被人遺棄的貓一樣,到處流浪無牽無掛。可是他不,他明明知道主人不要他了,在這個家裏,他得不到一點兒溫暖,他也從不向主人索討吃的,他每天在外面自己找東西吃,吃飽回家,他死死地守着這個家,與其說是“家”,不如說是他心靈的家園啊。他和人一樣,需要有一個靈魂棲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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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會說話的人:一個貓家族的故事(選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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