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6.第 6 章

他是男人嗎?

好問題。

余源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面若止水,佯裝思索,彷彿他對這個疑問也沒有確切的回答。

——實在是太尷尬了。

如果是以前,有人問他“你是不是男人”,他可能會表現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憤怒並不介意用任何方式宣洩自己的男性雄風——雖然他是個gay,還是個徹頭徹尾的零號,但喜歡被男人這樣那樣不等於他想做個女人。

然而世事無常,余源重生成了一個漂亮的、在某些情況下不得不穿上小裙子的男人,並且因為尚存的羞恥感,他並不想爽快地承認自己的性別。

“……你把我當成大嘰嘰女孩兒也沒毛病的,老鐵。”余源最終道,難得聲音弱了下去。

秦知遠保持沉默。

余源有點惶然。

見隊友似乎再沒有說話的打算,余源擰了擰眉,耐心開始殆盡。其實關於他是個男人這件事,秦知遠沒幾天也該知道了。女裝主播在他原本的那個世界能夠掀起巨浪一定是有其合理之處的,那位邀請他成為主播的經紀人李南不可能放過這個熱點。技術好着裝漂亮顏值高的絕地求生女主播並不是沒有,而且還是高端局的玩家,有一線登頂的人氣。

但,“像”個着裝漂亮顏值高的女主播的男主播,可是開山立派的。

余源找了輛車,準備過橋。

安全區刷在了橋的那頭,被堵橋的可能性極高。余源打了一瓶止痛藥補充能量條,而後才慢悠悠駕車駛去。距離毒圈縮小還有一分鐘,他的藥品儲備不多,雖然這波毒圈並不痛,但還是得速戰速決。

而秦知遠,則默默地從盒子裏飄了出來,跟在了余源身後。

只要隊伍沒有死絕,被淘汰的隊友就可以選擇進入觀戰模式,看見隊友的背影以及隊友所面對的視野。

秦知遠看着余源漂亮的耳廓,還有搖擺的金色馬尾,視線往下,看見了頸帶上心形的墜子,隨着顛頗搖晃。

他更難受了。

這時,余源駛過三分之一的橋身,忽然猛地一轉方向盤,整個車身頓時橫斜在橋中央變作阻擋物。同時一串飛濺的火花在車側炸響,有人把一匣子/彈傾瀉在了車門之上。余源迅速地下車換槍,手持M16壓低身型向後與車拉開距離——

轟地一聲,汽車耐久度在彈雨中清零,爆發出一團翻滾的熱浪,藉著指向天空的火舌的掩護,余源憑藉方才匆忙的一眼辨位盲射,接收到了擊倒一人的訊息,然後摸出一顆雷,拉亮火線後向遠處的廢車後用力擲去。

原本準備被扶起的一名玩家當場被淘汰,爆炸的聲浪餘韻未息,余源便連中三槍頭部廢了頭盔。

“流批啊大兄弟。”余源連忙伏地打了個打包,將血條回至百分之七十,察覺出對面玩家身手的不凡。

“魏卓。”秦知遠忽然出聲,嗓音比往日低沉糙礪,余源竟然一時沒能認清,“持/槍的是東林這次測評的總評第二。”

余源又喝了瓶飲料:“高材生啊。”

他腦門上的二級頭被打爆消失了,順便帶走了髮帶,煌煌灼目的金髮披散在肩頭,柔順如絲絨。余源垂眼看了看,毒圈已經開始縮小,留給他的時間並不多,他不能和對手比耐心。

打定主意,余源重新站了起來。

秦知遠微微緊張,等待他的戰術。

——然後發現余源開始搖擺。

搖擺,是真的搖擺。

絕地求生里有種玩法叫做蹦迪,就是靈性地擊打你的CQE鍵,配合節拍,搖擺出風采。身着短裙的身影時而半蹲時而站起,相間不過幾秒,姿態也不文雅,他的上身則不規則地左右擺動,唯有槍/口所指的方向無絲毫變化。伴隨動作,裙擺像蝴蝶般翻飛,髮絲也輕快地揚起,不看他滑稽的動作或許還真有幾分美感。

秦知遠站在身後,看懵了。

魏卓透過瞄鏡看着那張神態肅然無法瞄準的漂亮面孔,也懵了。

余源的動作神秘莫測,帶着股神秘的精神污染力量,魏卓連開幾槍,都只是擦過髮絲,未能命中,不知不覺打空了彈匣。終於等到了這個時刻的余源迅速擺出射擊姿態,在對方蹲身藏匿之前爆頭擊殺。

隨着二殺的消息彈跳而出,代表毒圈與安全區界限的透明結界也倏地收緊,將余源吞噬的同時往內飛進。余源長舒一口氣,收拾了兩個熱騰騰的盒子,開着魏卓的車揚長而去。

不吃雞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不吃雞。

經歷了一場蹦迪,決賽圈后余源流暢精彩的表演都不再能吸引秦知遠的注意。

他也沒再多說一句話。

兩人回到遊戲大廳時,余源還以為這位備受打擊的隊友會迅速退隊,拉黑好友,從此江湖不見。沒想到秦知遠雖然沉默依舊,準備的動作卻並不慢。

不愧是年輕人,接受能力不賴嘛。

但遊戲氛圍難免有些深沉。

這一把,秦知遠不再嘮嘮叨叨,余源反而感到些許不適應。兩人穩紮穩打地打算進入決賽圈時,被一個小隊架在了圈外。靠余源拉開槍線,秦知遠成功擊倒其中一人,兩人默契地向那棟三層建築靠近,打算攻樓。

“他們在守樓梯。”余源看着螺旋向上的木質階梯,側耳傾聽腳步,“我們一前一後,跟緊了。”

秦知遠在他看來之前就慌慌張張地收回視線,假裝在更換彈匣,可有可無的點了下頭。

攻樓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

余源習慣的是帶雷攻樓,不過這一盤他們一顆雷都沒搜到,只能作罷。他半反過身來退步向上,率先上樓。

二樓沒人。

再上一層就是樓頂,不出所料,余源稍微探頭,就勾引出了一串槍鳴。他偏偏回身,向左側腰壓槍射/擊,槍口噴吐的火光打亮昏暗的樓梯間,眼見其中一人已經擊倒,他擺直身體換槍打算強行突進,忽然發覺自己的血條噠噠噠噠地迅速見了底。

直到被系統強制壓倒在地,眼前場景的色彩飽和度漸低,他都在茫然。

隊友誤傷!

東林秦三使用win94擊倒了麻辣芋圓!

樓梯間的槍聲並未中止,敵方顯然也沒預料到眼前的情況,遵從本能地把余源給補了。同一時間,秦知遠將對方擊殺。

樓道安靜了下來。

秦知遠無措地看着余源的盒子。

余源委屈地從半空中看他。

“就算我是男的,也沒必要決賽圈肛隊友吧兄弟?還槍槍爆頭……”余源快哭了,“你這是開了自瞄鎖頭掛吧。”

秦知遠嘴唇顫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些什麼,最終選擇了強制退出遊戲。

余源被系統丟回大廳發了會兒呆,也憂鬱地離開遊戲。

回到現實,余源的面前蹦出了一個未接來電提醒。

來電的是個陌生號碼,回撥時打鈴不過響了兩聲,便被接通,李南的聲音從另一頭透了過來。

“芋圓,今天下午有空嗎?”

余源看了眼時間,現在是上午十點出頭:“嗯。”

“那我請你喝一杯茶,詳細談談簽約的事,你家在什麼位置,我們可以在附近定一家店。”

“那就……”余源點開地圖定位,迅速往周邊掃了眼,不由得微微一怔,“東林軍校武巒基地旁邊吧。”

東林軍校武巒基地,距離他不過一公里的距離。

……

…………

下午,余源先去剃了個頭。

原主的頭髮太長了,半遮着眼,賊像個殺馬特。他剃了個寸板頭轉換心情,髮長不超過一指寬,看起來十分精神,連原主身上的那股鬱氣都消褪了不少。

李南定下的是一家咖啡店,預訂的位置在一個稍顯偏僻的角落,優點是足夠安靜。請客畢竟只是約談的一個借口,余源只要了一杯手工酸奶,拿着細小的鐵勺慢吞吞地攪開金黃的蜜糖,仔細翻閱紙質的合同書。

合同大致的內容沒有變化,底薪反而提到了一萬三。除卻這些,還有一些關於平台推薦的分配,主播教學的承諾等等,這些東西的框架與余源前世接觸的相差並不太大,唯一的不同就是主播的地位隱隱高於平台方一等。他看的仔細,足足二十分鐘才翻閱了一遍。

“我知道這點錢對你們這些有天賦的年輕人來說不值一提,但這是我能爭取到的最好的待遇了。”李南看着少年皺眉思索的樣子,嘆了口氣。

“南姐,我就和你說實話了。我十四歲時的素質評定低於標準值4。”余源垂眸,用手巾輕輕擦拭唇角,“這段時間我身體出了點異常,素質不知為什麼向上跨了一個大台階,所以二十二歲才開始接觸絕地求生這款遊戲。我的經濟狀況並不像你想像的那樣優越,所以薪資方面,如今的我覺得很合適了。”

“但我想爭取一些別的東西。”

李南有些意外。

“比如,一次私人的素質重測,以及,一間還算舒適的屋子。”

余源來之前查過,絕地求生直播部簽約其實一直是可以提供住宿的,只不過能成為主播的都是大佬,並不缺房,這個福利自然被長期擱置了。

“這些好說。”李南猶豫了一下,“如果你只是要簡單的測試,我可以安排。我兒子是東林的學生,學校內部是有提供檢測器的,他可以帶你去。”

“兒子?”余源驚了。

李南笑:“對。說起來你們年紀相差不大,應該會很有共同話題的。”

談話不過兩個小時,余源就認真的與李南簽下了合約。李南知曉他經濟困難后,私下借予了三千流通幣,說是從第一個月的工資里扣。余源十分感激,只買了兩套中檔的衣服應付以後可能需要面對的正式場合,而後拐進了酒吧。

他倒不是想來放肆一下,只是馬上就要重操舊業,未免有點緊張,想借點熱鬧調解心情。

只是余源沒想到會在這裏看見秦知遠。

酒吧內氣氛晦暗,流轉的七彩光束穿梭在煙酒氣息里,照亮被強勁音波震動的飛塵。那個青年在微濕的背心外套了一件黑色風衣,腰腹肌肉的線條透過汗漬的印記透露出來。他大概喝了不少酒,肅冷的眼神透過眼底薄薄一層水汽漫不經心地出鞘,英俊年輕的面龐上滿是不羈。秦知遠翹着腿倒在柔軟的沙發里,身邊一環都是畏敬的東林學員,隔着十幾米的距離都能嗅到他身上烈酒般迷人的荷爾蒙氣息。

余源以為自己認錯了,畢竟那個遊戲中相遇的二逼隊友總像個沖他搖尾巴的二哈似的,可愛到無害。然而四周音浪澎湃,那個青年坐在那兒,彷彿坐在世界的中央,黑石鋪就的王座之上——

真是個,讓他這樣的零號腿肚子發軟的傢伙。

“秦三哥。”不斷有軍校生經過,舉杯敬酒,換來秦知遠輕輕一撩眼皮。余源穩穩心神,心中念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抱着自己一身男裝這人又半醉不醒的僥倖心理,從一群軍校生邊擦身過去。

但是他遺漏了一件事。

那就是自己這張過分艷麗的面孔,天生是招蜂引蝶的罪魁禍首。

那一片口哨聲響起時,他就發覺不妙了。

有幾個喝嗨了的青年笑嘻嘻地堵住前路,不帶惡意地逼近,飽含驚艷地打量余源在燈光下顯得愈發深邃的面部輪廓。剃了毫無花哨的寸板頭后,反而將這張面孔的魅力全然釋放而出,鋒利冷感。余源皺了皺眉,稍稍後仰,側身時恰好撞上一雙漆黑的眸子。

秦知遠看着他,眼神漸漸起了變化。

哎呀。

在余源心驚肉跳以為這人要像上午一樣給自己腦瓜子幾槍的時候,秦知遠猛地站起身,跟在了他身後。

一眾人愣愣地看着他倆。

余源面色難看,往旁邊蹭了蹭。

於是這人也一臉嚴肅地往他的方向蹭了幾步。

余源往吧枱走。

於是這人也跟着一屁股在他身旁坐下。

就是不像是認出了他。

成,喝醉了吧。

余源鬆了口氣,懶得管他了,點了一杯鮮榨果汁。秦知遠也不攔他,自顧自說話。

“你信不信,你信不信,我第一次對誰有好感,居然發現他是個男人!”

你跟一個陌生人談這種話題合適嗎。

“男人……男人就算了,年紀還比我大上不少。”他一面含糊不清地說,一面還伸手比了比,余源竟然從中嘗到一點兒委屈,“一點都不合適。”

“……”余源沉默。

“但老子他媽的是誰!啊!同性婚姻八百年前就合法了!怕個屁!”秦知遠看着面前那張極像了某人的面孔,心中不知怎麼的,被酒精催起豪情萬丈,“老子明天就和他求愛!他不同意,他不同意的話……”他絞盡腦汁想了好一會兒,猛地一拍桌,“老子把他腦袋擰下來!”

哦?

余源聞言,抬眸掃了他一眼。

一束金色的彩光恰巧轉過來,將那雙琥珀色眼眸照得若寶石般閃爍。

秦知遠愣了愣,下意識軟了下來,小聲補充:“……我瞎說的。我不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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