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7 章
秦知遠是個耿直的人。
喜歡這種事,他從前沒能經歷過——他打小就進了訓練營,課程緊迫,每天忙着負重越野和特訓專項,往往是睡前沖個戰鬥澡,頭髮也不吹地睡了。後來某次他因此不慎發燒,才做出改變……剃了個用毛巾一抹就乾的假光頭。
從小到大,從訓練到實戰,高強度的消耗殆盡了他的青春期衝動,何況他一直自詡喜歡電視劇里那種長發飄飄愛穿裙子的姑娘,基地四下一看不是禿頭就是運動頭,日子過得和尚似的沒滋沒味。
十年了,他頭一遭回到都市,頭一遭接觸虛擬訓練,就從全場直播里逮到了個外形符合、戰鬥力驚人的……呃,男人。
好感來得就是那麼的不講道理。
又好看,又能打。這兩項完美貼合了這個時代的審美,才引得秦知遠想去近看。結果一轉眼對上那人的眼神——他說不上來是什麼眼神,總之那雙金燦燦的眼瞳一下子扎進他心底,逼得他腰腿發軟。
對於少年人而言,好感就是喜歡,喜歡就是愛,愛就是得說出來。
秦知遠的邏輯更粗暴一些——好感嘛,總有一天是能抽枝發芽長成愛的。
這些余源都不知道。
他心中想的是——我覺得你是挺敢的。
余源用吸管吸了口果汁,澀甜的冰冷一下子湧上腦海,讓他想起上午被秦知遠幾槍爆頭時候的懵逼。
他沒接話。
遠處幾個年輕人躊躇着想靠近,但似乎是受懾於某人的威望,沒那個膽子,只能瞪着求知的雙眼望過來。
“你有沒有聽我說。”秦知遠湊近了,黑漆漆的一雙眼不滿地看向他。
余源不動聲色地往後仰了仰,嗯了一聲,“你喜歡他什麼?”
秦知遠理所當然:“好看啊。好看又不分性別。”
“別的呢。”
“別的,有啊。”他思索了一下,“不過忘了。”
……好想揍他。
“不對……我是因為你長得和他像才找你談天的……我可忠誠了,你懂嗎?”不知想到什麼,秦知遠忽然挺直身子,眼神充滿了警惕。他伸出一根手指,在面前慢慢搖了搖,“我是芋圓的,就算你長得好看,也不能勾引我。”
我家不養汪的,太能吃,養不起。
這次,沒等到余源的回答,某大型犬就身子一歪,睡倒在了吧枱上。
余源鬆了口氣。
遠處的人群也鬆了口氣。
幾個青年從人群中擠過,小心翼翼地將爛醉的秦知遠扶起。為首的那人尷尬地和余源道歉:“不好意思,秦三哥他被管教得嚴,因為訓練需要,很少喝酒,所以才會……”
——從他們的視角來看,方才秦知遠又是拍桌又是瞪視又是手勢威懾,動作和恐嚇沒什麼不同
“他也沒做什麼。”余源擺了擺手,裝作專註果汁的模樣,等擁護着某人的一群人同他們來時一樣浩浩蕩蕩地離去,才晃了晃空蕩的杯子嘆氣。
大概是虛榮心作祟,他莫名有點兒不爽,倍感悵然。
年輕人,說什麼喜歡。
……不就是看臉嗎?
第二天晨,余源沒有登錄遊戲。
倒不是躲着誰,他只是一早便將自己的那套遊戲設備送往官方維修店,去裝載直播裝置。李南的動作向來很快,關於房子的問題已經拿到了權限,只差權衡安排,這周應該就能夠定論。
“至於重測的事,你今天上午有空嗎?直接去武巒基地找我兒子,他可以安排。”
李南的兒子從母姓,全名李迅生,今年二十一,剛在東林軍校從學員升為實習兵。
余源本以為一切都能順順利利地,留給他點時間為開播作準備——按照合同書上的要求,他今天下午三點將會在官方直播平台首次登場。
但出了點意外。
靶場,是各大軍校主要的訓練設施之一。
絕地求生是個槍/戰遊戲,它的風靡,主要是因為槍/戰在這個時代的着重地位,由此可見靶場在訓練中的搶手。
按照制度,頂級軍校都會將各校區最大的綜合性靶場標記為一號。一號靶場由巨大的室內訓練場及室外的靶道,訓練射程最遠能達千米。更重要的是,一號靶場室內標配有素質值突破的重力訓練室,以及余源此刻需要的素質測試儀器。
而大型軍校內不可避免的小團體,大多都圍繞着一號靶場進行統治。
余源被李迅生領進測試室后並沒有想太多。他根據說明書在裝滿傳導液的機器里躺了半個小時,換好衣服后又設置了素質值計算完畢后需要發送到的郵箱地址,就想溜了。誰知他從測試室走出時,場內不知何時聚集了一群身着東林制服的青年,黑社會群毆的架勢。
“崔哥,這樣不好吧。”被人群包圍的李迅生眼角微微抽搐,“一號靶場可是公共設施。”
領頭是個腦瓜禿得油亮的肌肉男,根據對話中透露的訊息,這人全名崔勢,是個橫行霸道的……校霸。
對,軍校這種地方,也是有校霸的。
“……”如果不是因為這位大哥長得真不咋樣,余源大概會懷疑自己穿進了某某閱讀網風的《校霸的黑千金》劇場。
如果是別人,吃吃瓜也就算了。偏偏被圍堵的是待他很不錯的李南的兒子。余源兀自頭疼,走過去的動作倒是乾淨利落,“怎麼了?”
按照李迅生的說法。事情很簡單。
校霸心尖尖上的寶貝蛋看上了某人,把校霸踹了。校霸不服,希望教訓某人一場能讓小姑娘回心轉意,於是找了個借口,就喊人圍堵了。
某人就是倒霉蛋李迅生。
倒霉蛋氣極,問:“崔哥想如何?”
“比一場。”崔勢那雙鷹似的眼睛盯着他,咧了下嘴。
“比什麼。”
“比槍。”
余源插/入對峙的兩人之間,制止李迅生說話,“我替他。”
崔勢口中的槍,是狙擊步/槍98k。
這是他第一次摸到遊戲外的kar98k,該槍全長有一米多,保養得很好。他將五枚子彈從機匣上方壓入,用指腹摸索着槍身,垂眸問:“倍鏡?”
“不用倍鏡。”崔勢挑釁,“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李迅生立刻緊張了起來——崔勢跟那群新生小毛孩兒可不一樣,他是正正經經的鑽石段位主播級玩家,在東林軍校的總排行里都有接近第一梯隊的實力。何況,這次比的是對方最為拿手的遠狙。他剛想說些什麼,就被一旁的余源輕輕拍了下肩膀。
“多遠?”
“不刁難你。400米,移動靶,五發子彈。”
余源平靜地哦了一聲,“你先。”
靶場頓時喧囂了起來。人群如摩西分海,為兩人讓出一條道路,負責設置的教官很快更改了設定,他的目光在余源那張沒什麼情緒的面孔上轉了一圈,點下了ready鍵。
崔勢也不含糊,將槍徹底檢查個通透后單膝跪下架好槍,開始瞄準。
四百米,中間還有模擬的樹木作遮擋物,不用倍瞄的話,以八米每秒的速度平移的人型標靶看上去就像一隻小甲殼蟲,沒有經過訓練的人保持注視都會累極,克服彈道下垂擊中目標更是難上加難。更何況東林軍院靶場中的標靶並不是簡單的泡沫板,而是一個奔跑時身體各部分位置會發生改變的運動模型。
一分鐘后,崔勢第一槍偏低,很快調整,第二槍在再三分鐘后落在了阻擋的樹榦上。
“第三槍,”教官檢查系統回饋,“擊中標靶腰部。”
崔勢一派的人群頓時鬼哭狼嚎地咆哮起來,李迅生表情難看,掌心都沁出汗意。唯獨余源依舊鎮靜,對着反身給他比了個中指的崔勢點了下頭,“還不錯。”
崔勢笑眯眯地看着他,“如果你能在三槍內擊中,我以後叫你爸爸。反過來的話——”他惡意地擠眉弄眼,“你今晚來我宿舍一趟啊。”
一片轟笑聲中,余源厭惡地皺了下眉。
嚯,年輕人,很狂妄啊。
他不作理會,只是遞給李迅生一個安撫的眼神,擺姿,瞄準。
第一槍他開的很快,子彈沒有經過思考似的落在了標靶軌道上毫無意義的位置,人群不吝嗇他們喧鬧的嘲笑,但余源只是將槍頭上拉,藉著剛才那槍測出的數值調整槍/口,追向標靶的方向。
v型缺口式照門在他眼底塗抹出一片灰雲似的晦暗,余源扣下扣板——
“第二槍!”槍鳴在靶場反覆回蕩,恍若千萬束雷霆接連降世。教官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擊中標靶頭部偏下!”
像是凜冬忽臨,原本沸騰的人潮轉瞬凍結。
“叫爸爸就不用了,把人放了吧。”寂靜中,余源收槍,聲色淡淡,“我可沒有這麼菜的兒子。”
……
…………
——芋圓一整個上午都沒有上線……
秦知遠憂鬱地刷着論壇。
幾個小弟還在嘰嘰喳喳討論上午在基地一號靶場發生的一場比槍。這件事秦知遠也聽說了,畢竟一眾人傳得神乎其神,只差說那個神秘人閉着眼反手往背後開了一槍擊殺了一千米外無辜的飛舞着的蒼蠅了。
瞎編。
那人用狙再厲害,能比得過他家芋圓圓嗎?
想起這個名字,秦三大爺又變得有點兒小羞澀。
昨天醉了一場,他想通了。好感這種東西嘛,就應該是在某個毫無防備的早晨,你一眼就在傻逼堆里掘到了他。他會穿着好看的衣服(裙子),眉目如畫風光無限(地殺人)。緣分來了,他也回頭看着你,你緊張得來不及分清他是男是女,小心肝兒就撲通撲通飛過去了。
飛着飛着就成了相愛。
多自由啊。
多浪漫啊。
他嘴角不由得掛上一抹傻兮兮的笑——沒關係,他總能等到那人上線的!他一定要買好多好多好看的長發項鏈手鐲裙子小鞋子……把好看的芋圓打扮得更好看!
“秦三哥——”
秦知遠面色一收,恢復了往日的氣勢逼人,痞氣地哼了一聲。
“你看這個!”小弟和他獻寶。
湊過來的光屏上,絕地求生直播平台主頁廣告欄的邊角,一個紅色的剪影拄槍而立。這個剪影長發短裙,透過輪廓,人們隱約可以預見一張絕妙的美顏。
秦知遠怔住了。
小弟沒有察覺出他的失神,指着廣告詞念道:“裙下藏槍——下午三點,最菜主播陪你來浪。”
三點,直播間準時開啟。
也許是受到平台預告中那個神秘剪影的吸引,這個直播間一開播竟然就湧進了幾萬人。秦知遠的二郎腿緊張得翹高了些許,目光鎖定光屏。
彷彿一扇門把黑暗洞開,疾風撲面而來,一雙瓷白的手臂纖細得像是可以被折斷,正將飛揚的金色長發盤起。
秦知遠的喉結聳動了一下——露出的脖頸上,黑色頸帶垂下一枚銀光閃爍的心形吊墜,隨風顫動。
主播背對着上萬觀眾,自飛機上跳下。短裙戰慄如狂風中咆哮的波濤,他猛地轉過身來,改為後背向下的落姿,亮出那張鬼神眷顧的美顏。
“初次見面。”余源眯起眼,睫羽下的凜冽視線穿透光屏,彷彿與觀眾們驚艷的目光交遇,“我叫芋圓,是個新人——男、主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