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殿堂爭論

第十六章 殿堂爭論

楊廣是雷厲風行,不願拘從禮儀之人,這位走入大興殿後,就直接行至那聖座之上端坐下。隨後也不等眾人行禮完畢,便開門見山的問道:“日前幽州總管元弘嗣的奏本,諸位愛卿可都已過目?”

“已經看過了。”

兵部尚書段文振手持玉圭,從群臣之中走出:“東萊海口三百艘樓船已全數建成,涿郡糧倉二百座,儲糧五百二十萬石,另儲備各型墨甲七萬九千具,箭支一千五百萬。涿郡之北,也已齊聚各衛府兵四十五萬人,這與我兵部記錄,差相彷彿。唯獨涿郡行宮一事,在我兵部職責之外。”

“那麼現在,就是萬事俱備!”

楊廣眉梢微挑,興緻盎然:“朕意明日起御駕北行,率諸軍親征高句麗。今日召集諸位至此,是為朕北征之後,留守監國一事——”

只是他語聲未落,這殿內就傳出了一道蒼老雄勁之音:“陛下!臣以為,陛下親征一事,仍需商榷。”

殿內眾人聞言,都毫不意外的,把目光齊齊投向後方的民部尚書樊子蓋。

這位年近七十,白髮蒼蒼的老臣,正顫顫巍巍的從眾臣之中走出:“陛下,那高句麗,不過是彈丸小國,民不過四百萬,甲不過十萬具。只需遣一上將,率二十萬兵伐之,必可摧枯拉朽,平滅此國。又何需陛下親征,勞師百萬不可?”

“是么?”

楊廣笑了笑,對樊子蓋的冒犯之舉,毫不以為意:“可是愛卿,汝可莫要忘了,在開皇十八年,就是你口中的這個彈丸小國,曾使我父皇,灰頭土臉啦。”

開皇十八年,高句麗王率靺鞨騎兵萬餘進攻遼西,被營州總管韋衝擊退。之後隋文帝楊堅,以漢王楊諒、王世積為行軍元帥,統領領水陸三十萬伐高句麗,以尚書左僕射高熲為漢王長史,周羅睺為水軍總管。卻因大雨水患,運輸不繼,導致軍中疾病叢生;水軍亦在途中遭遇風,船多飄沒。三十萬隋軍,還未至高句麗地界,就已死傷了十分之八九。

隋文帝無奈,又因高句麗王上表謝罪,自稱“遼東糞土臣元”,於是順勢罷兵,待之如初。

“正因記得,才要勸諫,所謂前車之鑒,後事之師!”

樊子蓋手持玉圭,面無表情道:“高句麗距我大隋數千里之遙,間有大洋阻隔,需得跋山涉水,繞道遼東。而大軍遠征,懸於境外,凶危莫測。一旦有疫病滋生,又或天災阻道,臣恐山河動蕩。兵法有雲,未慮勝,先慮敗,臣請陛下思之。”

他身側一位紅袍老者,稍稍遲疑了片刻,隨後也硬着頭皮往前踏出一步:“臣蘇威附議,自古以來,天子不可輕出,陛下運籌帷幄,遣得力將軍前往便可,高句麗不過疥癬之患,不足為懼,陛下何苦立危牆之下?”

這是蘇威,當朝重臣,三朝元老,其父乃前朝度支尚書蘇綽之子,曾輔佐宇文泰改革,功高望重。

大隋代周之後,蘇威亦備受隋文帝賞識,與已故渤海郡公高潁輔佐先皇,並參機要。

至今上繼位,蘇威又曾任尚書右僕射。雖於大業三年因事罷免,可在起伏之後,又得任太常卿、納言,不但位列選曹五貴之一,更是朝中實際性的宰執,可見愛重。

蘇威本不贊成楊廣東征高句麗,可心知這位不愛聽人諫言,故而隱忍至今,只是楊廣要親征,蘇威是萬萬不敢同意的。

楊廣則依舊不說話,只微微搖頭,臉色已經不霽。

那御史大夫裴蘊,卻在這刻出列,神色不滿的說道:“高句麗之徵,朝堂之內早已爭議多次,早有結論。陛下的出兵詔令,也在大業七年,就已發出。二位莫非是要陛下,自食其言嗎?這發出的詔書,難道還能收回不成?”

他說到此處,又冷笑着問:“樊尚書說前車之鑒,後事之師,此言大謬,也有失公允!我朝自從大業四年起,即開鑿永濟渠,並遣人打探繪製遼東與高句麗地形,又在涿郡聚集糧草軍資,另造海艦三百。陛下為此戰處心積慮,積聚四載,樊尚書卻言陛下未曾殷鑒前過?”

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則緊隨其後,聲如洪鐘:“陛下百萬雄師,旌旗蔽空,此等出師,亘古未有,再有我軍兵精糧足,軍甲器械遠勝那高麗小國,待揮師而至,那彈丸夷蠻必望風而靡!有何風險可言?”

樊子蓋聞言稍作凝思,就又繼續言道:“大業元年,朝廷發四百萬民力,營建東都,開通濟渠;大業二年,招二百四十萬丁男掘塹,自龍門東接長平、汲郡,抵臨清關,度河,至浚儀、襄城,達於上洛,以置關防;大業三年,朝廷又發二百四十萬人修榆林長城;大業四年,天子再詔發河北諸郡男女百餘萬開永濟渠;

大業五年,征吐谷渾;大業六年,陛下南巡,又修江南河。如今各地百姓早已不堪重負,聞役而變色。尤其河南山東等地,不但民生凋敝,耕稼失時,田疇多荒。

臣請陛下體恤,將出征之日,稍稍延後。再或者,遣一大將領軍東出。正如宇文大將軍之言,高句麗彈丸夷蠻,我朝何需以牛刀殺雞?”

楊廣聽到此處,神色卻已十分不虞,他皺着眉頭,看向裴蘊:“果真如樊愛卿之言?”

“近年徭役確實繁重,可朝廷也免去了所有役丁租賦,作為補償。”

裴蘊朝楊廣躬身一禮:“且陛下即位以來,便施以輕徭薄賦之策,不但將成丁之齡,提至二十二歲,更免去了天下女丁之役,此政亘古未有。私以為陛下之仁德,古之聖君不能及。”

“聖君之言太過,卿愛我,怕是不肯言朕之非!”

楊廣卻微一搖頭,再問李淵:“叔德你呢?可也以為徭役繁重?”

乍然被點名,李淵只覺頭皮發麻,心想這徭役,何止是繁重而已?只會比樊子蓋說的更嚴重,

各地百姓,尤其山東山西與河南一帶,早就不堪重負了。

裴蘊說什麼古之聖君不能及,更是笑話。

記得大業元年,光是營建東都與通濟渠,就死難百萬餘人。僵仆而斃者十四五焉,每月載死丁東至城皋,北至河陽,車相望於道。

大業七年,朝廷又徵發江淮以南民夫及船運黎陽及洛口諸倉米至涿郡,船隻相次千餘里,載兵甲及攻取之具,數十萬人來往馳道,擠滿道路,晝夜不停,死者相枕,臭穢盈路。

這是他親眼所見,昔日他任樓煩郡守,曾親解樓煩一萬四千役丁入京,可最後生還者,不足三成。

他這表弟,可能確有愛民之心,登基之後,也屢施仁政。

然則寒門之臣多諂媚,下面那些負責營建東都,督造運河之官,為逢迎聖意,追趕工期,對役丁百般催逼,全不惜人命。

這位陛下能夠看到的,也永遠只是巍峨的宮城,筆直的御道,壯觀的運河。

至於那些役丁留下的累累白骨,早被清掃一空。

不過這些話,李淵卻是萬萬不敢在楊廣面前說的。他凝聲思忖了片刻,便凝聲回道:“樊尚書之言不假,之前臣主政岐,隴二州之時,民間逃役之事,就屢有發生,近年尤其嚴重,百姓畏役如虎。不過那高句麗,也是我朝心腹大患,不可不除。

可所謂獅子搏兔,亦用全力,我朝不能因其國小,而有半點輕視。臣聽說昔日始皇欲征楚,首問王翦,需大軍六十萬,再問李信,只需二十萬騎。結果後者敗於城父,前者則一舉滅楚,”

他此句道出,就見人群之中,有數人投來訝異的視線。有驚訝,有嘲諷,也有惱怒。

不過隨後,眾人就再無心關注這位。一句聲質清朗,語聲鏗鏘之音,自來眾臣之後響起。

“征討高句麗一事,確是勢在必行!”

插言之人,正是御史大夫裴蘊:

“自先皇年間,高句麗便北聯突厥,南通陳朝,懷虎狼之心,窺我大隋疆土,更控契丹,靺鞨二族為己用,為禍北疆,犯境達二十七次,屠戮邊民十餘萬,使四海不得清平。

便是陛下登基,掃平四方之後,其王高元也依舊野心不死,不遵籓禮跋扈不臣,兩年前更欲暗結突厥為援,陰圖叵測。似此等狼子野心之輩,若不嚴懲,我朝四方惡鄰,難免效尤。且此國竊居之樂浪、玄菟、真番、臨屯四郡,更是我中原舊土!故而高句麗之徵,勢在必行。想必諸位同僚,並無異議?”

他說到此處,又用壓迫性的視線掃視殿中,見眾人都神色默默,都無言語。

裴蘊才又微一振袖,朝着楊廣一禮:“可誠如唐國公之言,高句麗雖是彈丸小國,民不過四百萬人,可近年國勢日漸強盛,又有契丹,靺鞨等族為其羽翼,絕不可輕視。

而我朝如欲節儉民力,就正該一鼓作氣,將高句麗一舉蕩平才是。一旦戰事遷延,只會倍增損耗,與樊尚書節儉民力之願相反。再如陛下,以為臣見知淺薄,不足採信,那何不問問在場幾位兵法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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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世唐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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