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心情自己感受(一)
無數聯環綴成的一個精緻的長鏈
近旁的與天邊的緊緊相聯
眼睛讀出它將何往的讖語
玫瑰說出了天地間全部的語言
一隻小蟲奮力生成了人
越過了自然的所有峰巔
——愛默生《自然沉思錄》
1
跟幾個同事一起喝酒,也沒有理由,愣是從晚上十一點半喝到第二天凌晨四點多。坐在電腦前的時候,已經暈了,而且頭有點疼。偏頭疼似乎是我天生的毛病,隔三差五總是要來上那麼一兩次。酒醉的時候,一些一直潛藏在心底的記憶便會比往常更加清晰地浮現出來,有些事情會讓你莞而一笑,有些事情則讓你茫然甚或痛苦。彷彿一塊本以為已經癒合的傷口,在酒精的作用下,突然呈加速度裂開,撕扯着你柔嫩的肌膚,讓你痛不欲生。然後關於往事的回憶便會一件件地蜂擁而至,你的眼前彷彿正在上映一部電影,這個電影似乎與你無關,但是每一個鏡頭卻又加深了你的苦痛,於是你陷入了一個惡性的循環。
就是在這種狀態下,我打開了我的電腦,終於開始整理我半途而廢的愛情。
認識她,總覺得是命運之手在悄悄操縱。那是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我無精打采地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想像着畢業后的生活,老師的講課我渾然不覺。這時候,右邊的一個女同學輕輕地推我一下,說道:“你看那邊那女孩兒怎麼樣?”我問道:“在哪兒?”我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左手邊一個美麗的女孩子,她跟我只隔了一個過道。她穿着一件淡藍色格子上衣,長長的頭髮梳成一個馬尾辮,圓圓的臉蛋白皙嬌嫩,長長的睫毛下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透出幾許靈動與活潑,她一會兒看看講台聽老師講課,一會兒低下頭沙沙地做着筆記。
我第一眼看到她就喜歡上她了,心中不免懊惱,因為再有一個月,我就要畢業了,而她是我的師妹,還有兩年才能走出校門。
這本來應該是一個還沒有開始就結束了的故事,可是命運之神卻另有安排。也許那時候再也遇不到她,就不會有後來的分分合合,就沒有現在的傷心痛苦。但是我並不後悔,反而感激上蒼,因為不管怎麼說,它賜予了我人生中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第一教學樓是我們上網的地方。有一天,我信步走在林蔭路上,要在畢業之前感受一下校園的美麗。經過一教的時候,我看到她走了進去,於是忙跟隨而至。我在幾個教室打量一圈,看到了她的背影,記住了她的座位號。她所在的教室已經沒有空位,我只好到隔壁教室尋了一台電腦坐下。上了學校的BBS,查找IP號碼,終於找到了她,於是興奮地跟她聊起來。大概一個小時之後,我們決定在走廊里見面。
可是我來到走廊的時候,發現跟我聊了一個多小時的“她”根本不是她,眼前的這個女孩子也很美麗,但是我卻提不起興緻,隨便說了幾句之後就回到了宿舍,畢業在即的愁緒加上對那個還不知道姓名的女孩子的嚮往使我失魂落魄。
可是奇迹總是在不經意發生。當我回到寢室的時候,她正在跟幾個室友聊天,我頓時心跳加速,臉也漲得通紅,我極力掩飾心中的狂喜裝作沒事似的,大大咧咧地問道:“誒,這是在幹嘛呀?”
現在想到那時候的情景,心中仍會泛出一絲甜蜜,彷彿這種甜蜜是我可以把握的,可以真真實實地感受到的。我握着這種甜蜜不肯鬆手,因為我知道,一鬆手它便會像雲煙一樣消散,仿若一年半前她離開我。
2
她到我們寢室是為了做一個關於畢業生心態的調查以完成她的學期論文。我非常熱情地幫她填寫了一份調查表,然後又四處張羅着把附近幾個寢室的人都搞掂了。
我注意到她的聲音很美,美得無法形容無法描摹,比喻成銀鈴嫌俗氣,比喻成黃鶯嫌嬌氣。總之她的聲音就像瓊漿玉液瞬間流遍我的全身,我分明感覺到我的耳根開始發熱。她的雙音節的名字也非常動聽,我自然而然地省去了她的姓而直呼其名,感覺頓時親切了很多。
我問起了她在BBS上的ID,默默地記在心裏。我的網名是jianghu,諧音“江湖”,也有人稱作“漿糊”。她聽到我自報家門之後,興奮地說:“哦,我知道,我看過你的小說,你是‘劍父’是吧?”我聽了之後開心地笑了,反問道:“賤婦?你真的覺得我很賤嗎?”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後不好意思地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齒,趕緊又害羞地捂了一下嘴,然後緊張地說道:“不是的不是的,我的意思是‘劍父’,寶劍的劍,父親的父。”——她笑起來的樣子很迷人,一雙杏仁般的眼睛滿含着羞澀與歉意。
我本不想開始這段註定沒有結果的愛情,我本想揮一揮衣袖輕輕地離開,但是她的樣子她的聲音她的笑容將我的決心徹底摧毀,我下定決心要追她愛她護着她,兩年的時間並不遙遠,兩年的時間我可以等待,等她畢業后,我們一起在南方開闢屬於我們的天地……
從那開始,我幾乎天天上網,反正畢業之前也沒有什麼事做。我首先將她加為好友,然後查詢了她發過的所有的帖子,又連續給她寫了三條信息,之所以說是信息而不是信,是因為每一篇都很短,其中一篇我問她:“可以跟你交個朋友嗎?”
我第二次上網的時候,她回了我的信,說當然可以。又說:“上次把你的id說錯了,當時特不好意思,不過我說的是‘劍父’但發音……哎,真沒面子!調查做完了,文章也寫完了,還得感謝你們,真的!”我覺得這個女孩子特別可愛,是那種讓人不由自主地想去疼惜的可愛。
然後我們就開始經常寫信,但是我卻一直沒有遇到她。在我的BBS的信箱裏,至今還保存着她寫來的52封郵件,現在重新翻閱,直覺恍若隔世。我知道,失去的就要永遠失去了,我伸出手想抓住點什麼,但是抓住的只是虛無。於是我在這虛無里墮落下去,那是永無止境永無盡頭的深淵,我不想掙扎,任憑命運的擺佈,隨波逐流放浪形骸……
終於有一天我上網的時候遇到了她,她的名字很淑女地坐在我的“上線好友”名單里。於是我跟她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起來。我問她的學習情況,她問我臨近畢業是不是很難受。我說假如你想提前感受一下畢業前的生離死別,你就來送我吧。她說:“那多不好意思,你那麼多同學。”
我們大概聊了兩三個小時,直到夜色已降,我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問道:“請你去吃飯吧。”她回答說:“好。”
我們在走廊里會面,然後一起下樓,我幫她推着自行車,慢悠悠地在南京路上走。有風吹來,路旁梧桐樹葉在婆娑地響,夕陽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縷縷柔和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