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在牛皮上的教堂(2)
但是白人喇嘛的法術超出人們的想像。三天以後,峽谷里所有的頭面人物都目睹了白人喇嘛的戲法。杜朗迪神父拿出了一把鋥亮的剪刀(人們還記得沙利士神父在給藏族人做手術時,曾用過這把小巧精緻的剪刀),把那張泡漲發軟的牛皮一圈又一圈地剪下,牛皮變成了細細的、長長的牛皮繩。在峽谷里最聰明的腦袋瓜、學問最深的活佛也不明白白人喇嘛究竟要幹什麼的時候,杜朗迪神父讓知縣的士兵將牛皮繩拉直、拉長。士兵們拉着牛皮繩每走五十步,就留下一個人像木樁一樣永遠地戳在那裏,然後其餘的人繼續牽着牛皮繩往前走。他們走過了大片大片的青稞地,走過了雪山下的溪流,走過了綠蔭匝地的核桃樹林,走過了驛道,走過了驛道邊的三座瑪尼堆,甚至還走過了一小片草場,直到人們都快看不到他們的身影了,最後一個士兵才牽着牛皮繩走回來,這時他手中的繩子還有好長一截哩。“好了,這就是一張牛皮大的地方,上帝之光將從這裏照耀着你們的峽谷。”杜朗迪神父輕鬆地說。所有的人就像中了魔鬼的法術一樣說不出話來了。貢噶喇嘛的臉一下被魔鬼擰歪了,許久沒有恢復原狀,直到他挑起了與白人喇嘛的戰爭。“你們,你們是一群魔鬼!我要把你們的上帝剁碎了喂瀾滄江的魚。”然後他抽出了腰間的康巴藏刀,向杜朗迪神父撲去。但是知縣的士兵用槍口抵住了他的胸膛。“買賣成交。根據大清國咸豐皇帝和**國大皇帝簽署之《辛丑條約》,**國天主教傳教會之傳教士在中國享有保教權。外國神父在中國無論何處何地,均可買地租屋,建蓋教堂。我等均應悉聽尊便,不可為難,以示和約精神。故從今以後,此地屬於**國外方傳教會,各級官吏、僧俗人等,均應給予其我大清國之禮儀和慷慨。”劉知縣在士兵們的槍口后宣佈說。這時一陣怪異的風從人們的頭上掠過,一個沙啞的聲音從半空中傳來:“火最早是從木頭中取出來的,但是毀滅森林的就是火。”人們循聲望去,只見苯教法師敦根桑布正騎着一面鼓從峽谷上空飛過。村裏的幾個六十歲以上的老民還記得,他們還是在孩童時見過他的面,那時他就是一個八十多歲的老巫師了,而今天漂浮在半空中的他看上去卻不到三十歲。不過由於他和魔鬼們是朋友,所以他是一個出入於冥界與生界、法力超強的巫師。據說敦根桑布才十三歲時,便被一群魔鬼掠去,魔鬼們帶他跑遍了整個雪域高原,待他重新回到瀾滄江大峽谷時,他已經知道了許多魔鬼的名字和他們的居住地,更為重要的是他掌握了人類無法認知的各種降伏魔鬼的法術。比如他袍子裏的一張小網可以捕獲作祟的魔怪,他還能用一支羽毛截斷生鐵,為生者祭神,為死者降伏魔怪,是他多年以來在峽谷里贏得人們尊重的主要原因。但是在兩百年前和黃教進行的一場宗教競賽中,他輸給了噶丹寺的高僧。當時苯、黃兩個教派的喇嘛在為去世的五世野貢土司做靈魂超度、降伏魔怪的儀軌,敦根桑布剛剛打坐入定,他的鼻尖上便飛上來一隻蜜蜂,無論他如何調集全身的法力也不能趕走它,在他一分神的瞬間,敦根桑布請神時所有的觀想修持土崩瓦解,這使他頓失各路神靈的保護,自己也變成魔鬼了。後來他費了好大的勁,在雪山上的一個土洞裏苦修十多年,才重新恢復了苯教巫師的身份。不過這次法術的失敗,使野貢土司家族從此禁止苯教在峽谷地區傳播,僧俗百姓也不許修持苯教的巫術,只有在峽谷地區遭遇到大災難時,才允許他回來協助格魯派黃教的喇嘛們降伏魔怪。從那以後,敦根桑布就成了一個騎一面羊皮鼓在峽谷上空飛來飛去的雲遊僧。沒有人知道他從哪裏來,也沒有人知道他將去到哪裏,更沒有人確切知道他是否還活在人間。但是每當他不請自來,回到峽谷地區時,總有大事件發生。“哦呀呀,尊敬的上師,請把話說明白了再走!”貢噶喇嘛跪在了地上,雙手掌心向上呼喊道。“你在跟誰說話?”劉知縣問。“敦根桑布回來啦,你們的末日到了。”貢噶喇嘛仰頭望天喃喃地說。劉知縣、白人喇嘛都向半空中望去,但是他們什麼也沒有看見,只嗅到了一股用世界上所有的語言都不能表述清楚的異味,這種味道令人頭暈目眩,心靈空虛,因為這與苯教神秘的巫術有關。杜朗迪神父和沙利士神父有些不明白貢噶喇嘛的意思,問劉知縣:“誰是敦根桑布,他在哪裏?”貢噶喇嘛輕蔑地笑了,“你們看不見他的。因為你們沒有藏族人的眼睛。”白人喇嘛甚至連藏族人的靈魂都要控制,沒有藏族人的眼睛算得了什麼呢。教堂以一種出乎峽谷地區人們想像的速度在一節一節地拔高,沒有人見過這樣古怪的房子,它不是河谷地區的藏式碉樓,也不是峽谷地帶的土掌房,人們看見一個像雪山上的尖峰一樣的樓房矗立起來,比藏族人蓋的碉樓還要高出好幾層,立在峽谷一側的噶丹寺就顯得比它矮多了,今後寺廟裏的一切有關神的活動將被白人喇嘛盡收眼底。更為關鍵的是,它深深刺痛了護佑峽谷地區的各路神〖FJF〗癨〖FJ〗的眼睛。一些年輕氣盛的喇嘛站在山樑上用甩石器把一塊塊石頭像飛鳥一般射向教堂的彩繪玻璃,將它們擊得粉碎。那玻璃碎裂的聲音刺破了人們的耳膜,讓許多人在好長的時間內聽不到任何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