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代的鼴鼠情結(1)

第六代的鼴鼠情結(1)

“不要把電影看成是很高很高的東西,它可能是個將要死亡的東西,特別是以藝術化自居的那些成天拍攝大眾根本看不懂的電影的人。”說這話的張元聲稱,這是受到安東尼奧尼的“啟發”——“以沉悶為代價,本質就是以拒絕大眾為代價”。我同意安東尼奧尼的那句話。但我十分不解的是說這話的張元,在將自己的過去一錘定音,完全否定之後,為何還對自己的“藝術理想”依依不捨呢?關於張元在媒體上的諸般討論,大都會涉及他從地下以雨後春筍般的速度冒到地上來的經過,張元讓兩撥人憤怒了:地下的激進分子大罵張元喪失其獨立性,對主流進行妥協;地上的那部分原本就瞅着這個爆炸頭不怎麼順眼,這下好了,他也終於進了自己的地盤,態度雖然不如地下那些失去了自己一份子之後的心情那麼憤怒,但也少不了冷言冷語譏諷一番。這是大大的一場熱鬧,在這場熱鬧中,張元成了名人,連我那些愛看F4、聽周杰倫的同事們都知道,張元就是《綠茶》的導演。張元還是十分不甘寂寞、與時俱進的——呆在地下,就是地下的領軍人物,屢屢被禁,更使他在藝術青年的眼中變成了英雄。當大家都在瞧着,看着張元如何變成英雄中的英雄,他突然又站出來大喊了一句:我要拍商業片!為了不使人們顯得太吃驚,為了安撫那些曾經信任他的人們,他又委屈道:“我不希望我的電影沒有人看”、“我的電影還是有藝術價值的”,云云。於是冒出地面,又迅速成為媒體的焦點。我們都知道了張導的愛好,愛折騰。一句安東尼奧尼的話,被他當成了擋箭牌,凡遇媒體小記,必提起1-2回,有那麼點銘志的意思。除此以外,拿獎拿到手軟的張導,這回也依然沒有忘記這個習慣,只是不再拿那些資助獨立製片的獎項,而是雄糾糾氣昂昂向奧斯卡的小金人進發了。剩下其他的第六代,頓時傻了眼:我們怎麼辦?既放不下面子尾隨張導的足跡,又依然面臨沒有出路的難題,惟一的辦法只有等待影片分級這根救命稻草,天可憐見。然而張導的圈還是個挺大的圈,同時在圈內外的人緣都不錯,罵他的人都是跟他沒什麼關係的人,誇的人則是圈內圈外都有。任何嘴皮子上的肯定與否定都有那麼點遭人懷疑的缺口,除非你顯得特真誠。張導就總是顯得特真誠,能被自己的電影感動得淚流滿面的人,你還能懷疑他的真誠嗎?地上的風光無限是地下的鼴鼠們永遠的痛。幾次遭到拒絕之後,索性自己挖個洞,鑽進去,擺幾張桌子、幾把椅子,再擺上點姿態,隔着地皮就對上面喊,我就是地下,有本事你咬我啊?當然沒人下得去嘴,誰也不願意啃一嘴泥。然而陰暗潮濕的地下總還是不適於生存的,沒有哪個人類天生就是洞穴人,再鬧出點頭疼腦熱胃病腸炎什麼的就不好了。偶爾到地上透透氣,發覺那上面還是挺風光無限好的,再回到自己的洞穴里,就總覺得哪裏有什麼不對勁。於是開始懷疑自己當初的決定是不是哪裏出了紕漏。久而久之,哪裏不對勁就變成了渾身不對勁。但總還是捨不得自己的小王國,到地面上去俯首稱臣。突然有一天,某個電影學院裏常備欣賞影片的大腕加偶像級導演說了這麼一句話:“以沉悶為代價,本質就是以拒絕大眾為代價”,對於老早就想脫離苦海,但正苦於找不到理由的第六代鼴鼠,頓時起到了醍醐灌耳的效果。他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的念念有詞,一邊走了上來,引起了一番騷動。說書似的說了這麼半天,說到底還是一個導演與電影商業的關係。這二者之間的關係處理得好或不好,都能被說得頭頭是道。拍商業片的說,沒錢怎麼拍電影啊?大家一想,確實,沒錢沒法拍電影。拍藝術片的人說,我不會為了金錢放棄我的藝術追求。大家再想,沒錯,追求自己的藝術理想很讓人感動啊。觀眾是無所適從的,你就變着法的選擇吧,反正山不轉水轉,總要輪到誰,總要點到誰的名吧。上世紀末開始泛濫的港片、偶像劇,已經給了我們這樣一個經驗:商人一定是摧毀藝術創造的主謀。然而他們同時又是使藝術成品得以給藝術家們提供生存條件的溫床。這個令人又愛又恨的矛盾共同體,使每一個從事藝術創作又必須吃飯睡覺的藝術家們陷入到一種左右為難的情景中去,很少有人能完美的處理這種關係,除非他們自認為完美。商人的目的很單純,什麼能使他們賺到錢,他們就去做什麼樣的事情。優秀的商人或許不完全順從市場,可以巧妙地推出新概念,製造新文化。但是大部分的商人依然是盲從者。中國的電影業中就存在着很大一部分毫無目的的經營者。他們一定要集合在一起,將一種文化嚼到爛掉為止,才又去瞄準那些新出現的東西。當一種藝術成品有流通的需要,那麼商業就成了最簡便而強大的合作夥伴。但又同時由於藝術創造的個人性,使得這種合作關係總是顯得那麼多變,時而脆弱,時而彼此需要。指責藝術家最惡毒的語言,莫過於說他順從商業、順從市場、為了賺錢等等。而對商人最大的傷害,也就是生意上的血本無歸。長久以來,在藝術家與商人的故事裏,最激烈的一場總是集中在他們之間的交鋒。由於商業與藝術家們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某個角度來講,名利就將藝術家們劃分成了N個陣營,在這些陣營里,姿態成了必需品。地上打着大眾的旗號,地下舉着藝術的招牌,各有各的理。然而遺憾的是,姿態似乎越來越超越了作品本身,甚至有取代作品的趨勢。最好的證明是,儘管你什麼都不會,但只要會作秀,那就儘管大膽的拉下臉皮,擠進藝術家的行列吧,至少大部分人不會懷疑你的真實性。努力作秀到當傳媒都一致地在報紙、網絡上稱你是藝術家的時候,觀眾們自然會為你找到解脫的理由,指鹿為馬的戲碼,就又會上演一遍,你還怕什麼呢?你還可以加上一句,我不是作秀,我很真誠的。大家也就都說,你當然不是作秀,你挺真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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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導演批判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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