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遭到驅逐(2)
中蘇簽定了中蘇友好互助條約,人們都沉浸在兩國蜜月的喜慶氣氛中,束星北卻憂心忡忡地告誡人們說,沙俄向有侵吞佔領的本性,這一點他們和其它帝國主義一樣,“這樣下去,要把我們的礦產給平分了。”⑥在與華崗科學與哲學之爭時,束星北曾公開地擺出自己對科學有無階級性的觀點。他認為:“科學(數學、物理、化學等)本身沒有階級性,數理化是全人類文化的共同積累,誰都可以使用,如果這些人類共同文化瑰寶只是因帝國主義和資產階級使用了,我們就不能再碰它,豈不是因噎廢食嗎?”⑦顯然這一點也是針對“全面學蘇”所言。他認為:“蘇聯的科學水平是比較差的,像樣的物理雜誌一本也沒有,科學全是抄襲德國人的。科學家也大都是二流貨色。”有人反駁說,那麼巴甫洛夫、門捷列耶夫算不算第一流的科學家,他說,“據我所知,那是沙俄時代培養出來的。科學也好,技術也好,都應當老老實實、實事求是地去做,不能搞虛的。蘇聯之所以不行,就是會議太多,政治學習太多。”⑧對於科學技術,他認為必須向最先進的國家學習,“……資本主義國家的人民是自由的;既不要參加政治學習,開會可以隨便不到;說錯話甚至罵罵人也沒有斗你;以為‘言論自由’是科學發展的保障,是文化勃興的基本因素。”他雖然沒有公開地提出要向最先進的西方國家如美國學習,但所言所指,人人皆知。本來,束星北的對抗還僅限於物理系或和朋友的小圈子裏,當他得知幫助高教部制訂中國教育大綱的蘇聯專家是個副教授時,再也不能忍受了,他站出來用書信直接向高教部提出了質疑:“我聽說高教部幫我們制訂教學大綱的<蘇聯>顧問是個副教授,他本身的教學經驗都很淺薄,我們也得跟在他的屁股後面轉。我們為什麼要這樣,非得讓人家當癟三一樣看。”“我看這是胡弄,這樣下去,有亡黨亡國的危險。”⑨在運動大潮面前,束星北並非單槍匹馬,他的思想言論,在老一代的知識分子當中,還是很有代表性的,他只是將一些人埋在心裏的所想所思和不滿非常情緒化地表達出來。他也常常因“革命”不能成功,而採取一些過激的形式。劉洪賓:束星北的思想顯然不是獨立的,是有一定的代表性的,比如他對大學的政治化傾向、專科教育(實際上所謂的專科教育也是一種臨時的過渡性的檔次很低的教育)、工農速成班的成立等等看法,我們都有同感。不同的是,我們將想法和不適埋到肚子裏,而他一定要講出來,即使引火燒身也在所不惜。在中國,一個事件一旦成為全面運動了,也就成為災難了。全面學蘇也是如此,比如有英美背景的臭了,英文也就跟着臭了,大家便趕快轉俄文,一些知識結構早已定型,白髮蒼蒼的老教授也跟着突擊俄文。教本教科書全部都要使用蘇聯的,都得現翻譯。束先生有一本電磁學本是高教部的約稿,可是“一邊倒”之後,高教部便找人翻譯蘇聯的有關教科書,束先生的書便被擱置起來。束先生的書動用了多年的積累,連一些蘇聯專家也承認是一部充滿獨立思想,水平極高的高等教材,突擊翻譯出來的蘇聯有關教科書根本無法相提並論。他能不有氣。再比如,大學使用的初級物理學課本,沒有磁學光學部分,這等於只有頭尾而沒有肚子。還有更荒唐的,反美連摩爾根和他的基因學也一起反掉了,大家只能跟着蘇聯偽科學家李森科和米丘林後面跑。這樣的事,明白的人自然有氣。束先生是出了名的“反對派”,早在來山大之前我們就知道了他的一些傳奇經歷,如為了蘇步青而拳打“整改”小組組長;“三反”之初,在食堂門口貼挑戰書,要與那個揭發他囤積大米的教授當眾論戰,嚇得那個教授好長時間不敢見人;知識分子改造時期,他是惟一一個不寫“懺悔書”的人。⑩但束先生畢竟是個學者、科學家,他的“抗拒”形式通常還都是理性的,只是萬不得已了,才採取非常方式。如他對“全面學蘇”的不同看法,最初就是正面接觸:他不斷地向學校領導提出自己的意見,也不斷地用書面的形式向學校領導或高教部提出自己的看法和希望。只是當正面渠道行不通后,他才以個人的特別方式來進行“抗拒”。他以年事已高,知識結構早巳定型為由拒不學俄文,也不使用蘇聯教材,人家都按照蘇聯模式進行集體教學了,他還我行我素,繼續着師生相承的老路子。如此等等。他與學校的對抗實際上是方向性的對立,因而也就不存在調和,就像他同華崗校長的哲學爭論一樣,是不會有好結果的。潮流之下,束星北的聲音是微不足道的,他“扭轉乾坤”的企圖只能招致越來越強烈的批判和政治壓力。但他不會認輸,不想被潮流所淹沒,在“聲音”失去空間后,他便退守到自己所管轄的“地盤”上,繼續“抵抗”,他仍用自己獨到的教育方式來同社會主義“爭奪陣地”。大學在政治萬能的影響下,一個人的進步與好壞,首先要看他的政治熱情和政治水平,學生在這樣的氛圍里,自然對數理化或其它學科的興趣和**越來越小。在學校,只要是黨員,無論品行怎樣,學習多麼差,也一樣保持着“尊貴”之優。氛圍給人們的感覺是:政治好了,一切也就好了。什麼是政治呢?首先是政治學習、馬列理論的學習,再就是向組織和黨靠攏,立場堅定,原則分明,敢於向一切非馬列主義的思想做嚴肅的鬥爭,積极參加各項活動,諸如:上街遊行、集會、刷標語、貼喜報等等。在這樣政治氣氛的影響下,學生的社會活動、政治活動越來越多,範圍越來越大,課堂和業務的學習時間越來越少,範圍也越來越小。很多頭腦正在發育的學生已無心學術和知識的爭拼,而是想方設法地去察言觀色、洞察風向、投機鑽營、牟取政治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