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來到廣闊的自由天地
1948年8月,人民解放軍即將進入戰略決戰階段。反動派進行垂死掙扎,8月17日,發佈了全國逮捕愛國學生和民主人士的命令。19日,平津各報以“危害國家”、“**嫌疑分子”等罪名登載了第一批黑名單。當天,反動當局發傳票到北平各院校,限定20日以前交出黑名單上的學生,其中清華大學佔三十二名。與此同時,反動軍警包圍了各院校。吳晗忙把家裏保存的所有文件都燒毀了,然後坐在大門口台階上,恭候他們光臨。等了一天,卻沒見軍警來。原來,清華大學黨組織讓學生自治會出面,列隊到校長家“請願”,要他力阻軍警入校,同時將被列入黑名單的學生隱蔽起來。有的躲在教授家裏,有的卧伏在園內的雜草叢中,有的化裝越牆奔赴解放區。反動軍警進校搜查一番,沒有找到一個黑名單上的學生,灰溜溜地走了。此後的一段時間裏,空氣仍然十分緊張。同志們告訴吳晗,國民黨“剿總”的黑名單上有他的名字,勸他非走不可。吳晗這才下決心到解放區去。在此之前,為安全起見,他將住在家裏的小妹吳浦星,已送往解放區。吳晗去解放區的另一個原因是響應黨中央5月1日的號召。1948年5月1日,為了迎接勝利,黨中央發出關於召開新政協的號召。那時在北平地下黨組織工作的張文松,受命約請一些民主人士去解放區,共商國事。被約請的人之中就有吳晗。在地下黨組織的催促下,吳晗才決定去解放區商談籌備新政協的事。那時候,北平通往解放區的條條道路已被國民黨封鎖了,特務拿着照片挨個檢查行人,有的學生已被捕了。吳晗只好繞路而行。他原準備從上海到香港后,匯合民盟同志一同去解放區。然而他到上海那天,報紙上登出一條消息:飛香港的機票一律要憑照片購買。吳晗只好在上海逗留一段時間。當晚,鄭振鐸來看吳晗,囑咐他行蹤一定要保密,切不可在公開場合露面。有一天,鄭振鐸陪吳晗到街上買自來水筆。店員問他要不要刻名字,吳晗說要,隨後提筆就寫了一個“吳”字,鄭振鐸趕緊搶過筆來,寫了“辰伯”兩個字。往回走時,鄭振鐸責怪他粗心。為了讓吳晗肯呆在家裏,鄭振鐸把自己的一些書搬來讓他看。鄭振鐸又怕吳晗總呆在家裏心情不好,就又約葉聖陶等陪吳晗到蘇州去玩了一趟。吳晗在上海住在弟弟家,很少外出,有事出門總要戴上墨鏡,以免讓特務盯梢。一個月後,北平的同志來信說,去解放區的事已經安排好了。吳晗在9月初坐飛機回到北平,當天轉道天津與袁震匯合。袁震已先到天津等他。他們在天津住在一位進步人士家中。這時,吳晗第一次見到地下黨的崔月犁。崔月犁派交通員來送他們。吳晗夫婦化了裝,動身時吳晗戴着一頂瓜皮帽,矮胖的身材穿一件大棉袍,委實像個商人。夫婦二人隨交通員上路了。可是,吳晗忘記了身份,竟帶着派克金筆。當他們在滄縣過河時,引起了國民黨士兵的懷疑,把吳晗扣留下來,最後還是花了錢才出來的。他們過了最後一條河進入解放區時,吳晗高興極了,他慶幸自己終於“回到廣闊的自由天地。”交通員把他們送到了冀中地區滄縣泊鎮華北局城工部,見到城工部長劉仁。1948年11月的一個晚上,在河北省平山縣西柏坡村**的房間裏,**正同吳晗侃侃而談,中心是談吳晗的《朱元璋傳》。吳晗對抗日戰爭時期自己寫的《由僧缽到皇權》和《明太祖》兩本書,都不滿意。從1947年起,吳晗利用工作間隙重寫此書,篇幅擴大近一倍,書名改為《朱元璋傳》。他把這部書稿帶到解放區。**酷愛歷史科學,很關心吳晗寫的《朱元璋傳》。他向吳晗要了原稿去看,又特地約吳晗談了一個晚上。**在談話時除對書稿說說自己的見解,特別指出彭和尚的問題。彭和尚是元末農民大起義中西系紅巾軍的領導人之一,鬥爭中十分堅強,1338年和徒弟周子旺一起發動起義,失敗后,於1351年再次與徐壽輝等人聚眾起義,建立了政權。他推徐壽輝為首領,自任軍師。1352年在杭州戰鬥中彭和尚被元軍擒獲,英勇犧牲。而吳晗在《朱元璋傳》裏對彭和尚的結局卻是這樣寫的:但是起義成功以後,就煙一樣消失了,回到人民中間去了。吳晗斷定彭和尚是功成不居,不是為了作大官而革命,是個了不得的人物。這反映了他自己具有知識分子孤高自賞的思想(他和聞一多曾相約,等到民主政治實現就立刻退回書齋去充實自己,專心着書)。所以,**對吳晗這樣寫彭和尚,大不以為然。他對吳晗說:“這樣堅強有毅力的革命者,不應該有逃避的行為,不是他自己犯了錯誤,就是史料有問題。”他把《朱元璋傳》的原稿退還給吳晗,還附了一封信,闡明他的意見,並提出吳晗研究歷史尚存在的問題。信的原文如下:辰伯先生:兩次晤談,甚快。大著閱畢、茲奉還。此書用力甚勤,掘發甚廣,給我啟發不少,深為感謝,有些不成熟的意見,僅供參考,業已面告,此外尚有一點,即在方法問題上,先生似尚未完全接受歷史唯物主義作為觀察歷史的方法論。倘若先生於這方面加力用一番功夫,將來成就不可限量。謹致革命的敬禮**十一月二十四日致吳晗書信手跡**的意見,給了吳晗極大的教育。新中國成立以後,吳晗重翻《明實錄》等文獻,果然發現過去沒有注意到的史料,彭和尚實在是1352年在杭州戰鬥中被元軍殺害的。也就是說彭和尚並沒有逃避,一直革命到底,是為革命而犧牲的英雄人物。吳晗在1965年出版《朱元璋傳》的序言中曾自我批評說:“這個錯誤的觀點在到解放區以後,在理論上得到了啟發。”在西柏坡,吳晗還受到周恩來、朱德的親自接見,他們同他親切交談,給了吳晗極大的鼓舞。吳晗還向周恩來彙報了北平學生運動情況,周很滿意。吳晗在解放區參加各種學習和座談會,參加群眾集會,聽了許多報告。這些都使他的思想發生了帶根本性質的轉化。他說,在解放區,“我不但用耳朵聽,用心記,而且用眼睛看。我看了老解放區,也看見了老解放區的人民、武裝部隊和夜以繼日的不停地在工作學習的各級工作人員,他們是如何在為人民服務”。初到解放區,吳晗聽到群眾唱“沒有**就沒有新中國”時不很理解;尤其對“擁護**”、“**萬歲”等很不習慣。他想:“這些好是好,可又何必搞這套形式?”在解放區生活了一段時間,他認識到自己不理解、不習慣,是“因為我不了解政權的本質面目,一個是反人民,一個是為人民服務的,單從形式而不從本質去接受,自然會發生這種錯覺”。“經過學習,我用自己眼睛親身的感受,糾正了自己的錯誤。不多日子以後,我從心坎里喊出**萬歲了。”經歷了兩個多月的解放區生活,吳晗感到自己的頭腦換了一副新的。多年以來自高自大、自以為是的氣焰,越來越來收斂了。認識到自己只是一滴水,流入了汪洋大海。自尊心一扭轉,變成心虛膽怯了。一方面看到勝利在望,歡欣鼓舞;一方面又感到自己什麼都不會,在新國家的建設工作中,能做什麼呢?為此,他逢人就問:“我該怎麼辦呢?”吳晗的這種剖白是發自內心的。他覺得自己在變,“裝滿腦子裏的舊東西逐步在減少,新的東西在增加,我有了進步了”。早在1943年吳晗就有了一次轉變,這次到解放區來,是他又一次的轉變,是他在政治思想上帶有根本性質的一次轉變。吳晗的這種巨大的轉變,在當時的高級知識分子裏,是十分突出的。吳晗的轉變表現在他提出了入黨申請。就在**找他談了兩次話以後,吳晗回來就寫信提出了入黨要求。**回信說:“我們同意你的要求,唯實行時機尚值得研究,詳情恩來同志面告。”過了幾天,周恩來找吳晗去談了一次,向他講清了道理。從此,吳晗決心為創造新中國貢獻自己的一切,以爭取早日成為一名光榮的**員。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