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病重(6)
這天中午,子晟便留下陪天帝共進午膳。席間子晟親自執壺勸酒,天帝亦溫言絮絮,又回復到那一片祖慈孫孝、其樂融融的氣氛當中。等子晟回到王府,複位的旨意跟着也到了。消息很快傳開,白府立時又是賀客盈門。正在接見應酬,又有旨意,賞下珊瑚樹、翡翠壺等幾樣珍玩,東西不在價值,而在於恩榮。但這還沒有完,跟着竟又是一連四道賞賜。如此一日之內,六道恩旨,就是瞎子也看得明白,經過兩個多月的挫頓,白帝的聖眷優渥,又恢復到了以前那種無以復加的地步。但也有些人心中存着疑慮。看出天帝越是如此特假詞色,越說明他與白帝祖孫之間,嫌隙已深,只怕不是那麼容易彌合的。好在眼下東土戰事紛亂,還不會有什麼舉動,只能期望兩人儘快化去戾氣。否則,一朝天子一朝臣,萬一站錯了邊,先就是一場輕易就能搭進身家性命的大禍。不過,大部分人的話題還是集中在眼前。先是看重掌大權的白帝,是否會像當年肅整金王一系那樣,對待栗王?結果沒有。白帝對栗王,和煦依舊,渾似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一樣。於是有種頗為嘉許的議論,覺得白帝經此風波,果然磨得平和寬厚了許多。可是也有的以為,這不過是緩兵之計,等日後時機一到,只怕還是逃不脫。但,這都是極少數人在談論。而其他人的眼光,都在東土。東土戰事,此時陷入膠着。文義由端州一戰的勝利,站穩了腳跟。繼而在帝懋五十一年的春天,商州的天軍西路誤中圈套,主將盧耿戰死,副將傅世充拚死殺出,三萬大軍,只剩六千餘人。經此兩劫,天軍於東土已無優勢可言,速戰速決的希望就此成為泡影。子晟知道,這局面從起因說,還是當初端州錯走的一步。心裏盡自懊惱,卻也不得不沉住氣,每天都要耗上幾個時辰與臣下商議,調兵遣將,指授軍略,有時軍情緊急,一夜數驚,那更是這一夜都沒有安枕的時候。如此原本就刻意地避而不見,這一來,就真的是像已經完全忘記了青梅一樣。加上宜蘇園新進幾個丫鬟,其中有個叫玉兒的,才十四歲,生得**可人,子晟似乎很喜歡她,沒幾天就收了做侍妾。於是新人替舊人,樨香園真的是門庭冷落了。只有青梅本人,依舊那一副漠不關心的神態,渾似不是她自己的事情似的。每天坐在窗下,一坐一整天,就只用五色絲線來打發如古井之水一般,無波無瀾的日子。春天裏,虞夫人終於物色到兩門親事,彩霞和碧雲雖然不舍,但在青梅的執意堅持下,還是嫁了。青梅了卻一樁心事,更是心如止水。她現在的貼身丫鬟,叫做紫珠,跟彩霞不一樣,是個不大愛說話的。青梅就喜歡她的安靜,有時候兩人一起坐着繡花,一兩個時辰,也不說一句話,叫屋外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屋裏根本沒有人。如今子晟的事情,倒是從虞夫人那裏聽來的多了。青梅和子晟之間的僵局,虞夫人看在眼裏,急在心裏。起先是明勸,但侯門貴介那種種敷衍搪塞的辦法,青梅也有點會了,總是笑一笑不說什麼,倒弄得虞夫人無可措手。後來便換了法子,總是有意無意地在青梅面前提起子晟,而青梅卻總是神情淡漠,彷彿有一聽沒一聽,又叫虞夫人不免泄氣。但其實青梅是聽見了的。不但聽見,而且都不由自主地,記在心裏。但她卻沒有辦法好好去想。只要想到子晟,她的思緒就滯澀住了。久而久之,這似乎已經成為了習慣,不管由哪裏想起,總在迂迴繞轉,儘力不想到他,卻又總會一點一點地,繞回他身上,然後也就在那裏中斷了,沒辦法再想下去,結果總不過徒傷疲勞。她這樣的心情,只有紫珠,有幾分明白。因為只有紫珠留意到,每次虞夫人走了以後,青梅總在綉綳前一坐半天,卻是一針也沒有動。等轉到初秋,有天紫珠從前院回來,告訴青梅:“前面好像出了什麼事情。”紫珠不是隨便說話的人,她說出了事,那必定是有不同尋常的事情。於是青梅停下手裏的針線,問了一句:“什麼事啊?”“不知道。”紫珠搖搖頭:“問了兩個人,都不肯說。”不知道就說,這不像是紫珠平時的行事。青梅想了想,猜她底下還有話說,便抬起眼睛看着她。果然紫珠猶豫了一會,走近青梅,壓低了聲音說:“叫奴婢看,可能是王爺出了什麼事。”青梅一怔,原本攥在手裏的一束絲線掉在地上也沒有覺察似的。呆了好半晌,才微微彎下腰,紫珠忙搶上一步,替她揀起絲線。青梅接在手裏,又沉靜如水地,繡起花來,就像什麼也沒聽見過似的。紫珠看了,輕嘆一聲,便不言語了。其實紫珠看得很准,前院的確出了大事——白帝病了。這場病也是事出有因。東土戰況自夏末起便又吃緊。子晟沒有一天不是議事到深夜,有時半夜裏有軍報,也是絲毫不敢怠慢,常常才睡下就要披衣起床。如此月余,心力交瘁,終於支持不住了。病來得非常猛,這天與幾位樞相商討軍情,正說到:“該讓趙延熙守住商州的西面……”一句話沒有說完,猛然頓住,手死死抓着桌沿,臉色霎時變得慘白!僵了片刻,忽然狂噴兩口鮮血,一頭栽倒,就此人事不醒。這變故實在太突然,在場的人都嚇傻了!還是黎順頭一個有反應,先驚叫出一聲:“王爺!”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