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陵燕子口村(2)

十三陵燕子口村(2)

我知道,美國原始社會史學家摩爾根(L.H.Morgan,1818-1881)為了研究美洲土著的原始生活,專門跑到他們的部落中去生活多年,寫出了《古代社會》《人類家庭的血親和姻親制度》《美洲土人的家庭和家庭生活》等原創性著作,成了恩格斯的主要參考書。摩爾根深入實際生活的做法大大鼓舞了我。得到第一手資料十分重要。有了這種想法,我在燕子口的日子過得生機勃勃,精神抖擻。因為我在觀察、思考和體驗。這段經歷對我後來的6年(1969-1975)放羊生活有重要參考價值,而且非常有幫助。我們班上有6人住在四叔、四嬸家。他們有二子一女。一天吃早飯,四嬸在家裏對12歲的兒子大發火:“你怎麼把弟弟妹妹的定量也吃了?!你叫他們咋辦?!”四嬸一氣之下上前狠狠地扇了一巴掌,把大兒子的一碗玉米稀粥打落在地!我看在心裏,被深深觸動了一下。我好像看見有隻無形的手(當然不是四嬸的手)把那隻碗打翻在地。在我的政治哲學啟蒙中,四嬸家的這一幕悲劇足夠抵得上十本教科書,尤其在當年那種環境。它幫助我看清了民族、國家悲劇的根源。(至於後來的文革,那已經是登峰造極了)這時候,從《馬恩全集》第1卷讀到下面兩段話,特別有啟發,它們彷彿是兩道思想的閃電,讓我看清了現實生活發生悲劇的原因:“民族的意志,正像個人的意志一樣,不能超越理性規律的範圍。非理性的民族根本談不上有什麼合乎理性的國家組織。”(第316頁)我還加了一句:黨和國家最高領導人的意志要以這些理性的根本規定作為自己的大前提,否則便會碰得頭破血流,老百姓會遭殃。1958-1959年“大躍進”失敗正是因為一言堂,違背了理性的規律,結果叫老百姓吃草根樹葉樹皮。彭德懷只是勇敢地站出來,指出了這種違背,說了真話。馬克思在第418頁繼續寫道:“人類要洗清自己的罪過,就只有說出這些罪過的真相。”彭德懷只不過說出了部分真相,下場卻是悲慘的。看來,我把7本書帶下鄉是對的。我是對照現實,活學活用,收穫大。從那時起,我就堅持利用合法環境,讀馬恩原著,原汁原味,不走樣。真正的修正主義就是走樣。十年文革是大走樣!哪有一丁點馬克思主義?!班級里的極左分子怎麼也想不到,我讀馬恩的書,居然會得出這些同“大躍進”、“三面紅旗”完全唱反調的結論!所以,人的身體不能自由,思想卻能自由。我想起漢姆萊特的一句名言:上帝啊,即便我被關在一個胡桃殼裏,我仍舊擁有我的世界!(大意)我又記起英國詩人的句子:“MyMindtoMeaKingdomis.”(吾心於我即一王國)還有一句格言鼓舞了我:“TheKingdomofGodiswithYou.”(上帝的王國與你同在)瑞士作家凱勒說:“人的意志就是他的天國。”(DenndesMenschenWilleistseinHimmelreich)這是我在北大圖書館讀到的。現在拿到燕子口來反芻,在事上磨鍊,在山上打柴時加以咀嚼、琢磨,體會更深。所以我的鬥志很旺。精神振作,臉和身體反而不浮腫。幾個月肚子裏沒有一滴油珠,我嘗夠了飢餓的滋味。一般來說,飽暖之後才開始需要哲學。我卻是個例外。在腸胃裏有一半是杏樹葉的情況下,我對哲學的思考反而更迫切。因為哲學思考是我的寄託。我一無所有,只有思考,自得其樂。也只有這樣,我才能抗擊半肚子的樹葉,並把它忘卻。元旦前,十三陵又下了一場大雪,村裏有頭老毛驢去山下馱煤,不小心折斷了一條腿。村長考慮再三,決定將毛驢宰了。元旦那天,改善生活:每人一碗驢肉炒大白菜,兩個純玉米貼餅。在我的記憶里,那是我一生吃到的最豐盛、最高級的一頓晚餐。從那時候起,我就懂得不浪費糧食。關於宰殺毛驢也引起了我的思考:毛驢為人勞苦了一輩子,最後人還要吃驢肉。這人道嗎?怪不得有佛教哲學問世。不過當人在挨餓時,會考慮牛、馬、驢的生死嗎?道德起源於何時?一萬年前,我們的祖宗有道德、仁愛之心嗎?上山打柴,同學都在精神會餐,大談紅燒肉、烤鴨的味道如何如何。我有時也說幾句,但大部分時間在心裏追問的是有關道德、國家和家庭的起源。村裡放羊的老畢頭(40多歲,高個子,約1米80)病了。最後派我去頂替他。這一替,便是半個月。這是我生平第一次放羊。我知道,這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職業。《聖經》提到牧羊人的段落真是太多太多。因為神是最好的牧羊人。在人類文明之初,羊群是太重要了。對於我,這又是“第一課”。這是有關“文明起源”(TheOriginofCivilization)的“第一課”,對我後來走向“人類文明哲學思索”的大道畢竟是一個開端。萬事起頭難。在兩河流域的古老文明中,羊、馬、駱駝是十分重要的。  [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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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得一把金鑰匙的故事--我是北大留級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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