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從艙里出來的那個人,若不是正站在燈籠的下方,僅憑着那身烏漆抹黑的衣裳,就足以跟夜色融為一體了。

珊娘心頭一跳,驀地睜大了眼。

樓下,一段高牆外,便是那靜靜流淌着的落梅河。往東再過去不到三十米遠,便是臨着珊娘家後門處的小碼頭。卻不知道為什麼,這艘只點了一盞燈籠的單篷小船,竟沒有選擇在不遠處的小碼頭上靠岸,偏不遠不近地停在了這裏……

忽地,小船又搖晃了一下。卻原來是那個從船艙里出來的人,在船頭盤腿坐了下來。

在那人的面前,一張矮几上放着酒壺酒杯等物。那人以右手拿起酒壺,優雅而從容地往那酒杯里斟着酒。

而便是這麼直着手臂斟着酒,便是那麼盤腿坐着,那人的脊背一直都是崩得筆直的——明明是這樣一種緊繃的姿態,卻偏叫他做出一股閑散適淡的味道來……

這熟悉的感覺,便是此時那人的臉正處於陰影之中,仍是叫珊娘認出了此人……

她忍不住一側身,扶着欄杆往窗外探着頭,想要能夠看得更清楚一點……

彷彿感應到她的視線一般,船上那個原本正低頭抿着酒的人,手中忽地一頓,然後飛快地抬起頭來。

於是,還差兩日便是中秋的明亮月光,便這麼毫無遮攔地灑在了袁長卿的臉上。

二人隔着一道圍牆默默對視了一會兒。

袁長卿一抬手,一口飲盡杯中的酒,然後放下酒杯,又垂眼默了默,再次地抬頭看向珊娘。

就在珊娘被他看得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的瞬間,她眼前忽地一花,然後他的人影便從那艘船上憑空消失了,只餘下小船載着那盞燈籠,在河水的倒影里不停地顛簸着。

一息之後,珊娘便眼尖地看到,一個黑色人影掠過了她家那高高的院牆。

從院牆到珊娘的小樓,中間還隔着一排花房以及幾株高矮不等的樹木。珊娘默默盯着那個黑影,便只見他幾個兔起鶻落,人便利落地落在了離她僅一臂之遙的那株玉蘭樹上。

「怎麼還不睡?」袁長卿低聲問道。

許是怕說話的聲音大了會驚動到他人,此刻他站得極靠近珊娘的窗檯——也就是說,他正站在樹枝的末端處。便是他的一隻手正抓着頭頂上方的樹枝,整個人仍跟張紙片兒似的,隨着樹枝一陣上下晃動着,直看得珊娘一陣心驚肉跳。

「當心別掉下去。」她本能地提醒道。

袁長卿垂眸看看她,忽地微笑起來——卻是叫珊娘驀地就想起剛才游慧形容的「花開」一詞來。

「不會。」他悄聲說著,又問了一遍,「都這時辰了,你怎麼還不睡?」

珊娘一眨眼,抬頭瞪着他道:「是呢,都這時辰了,你怎麼還不睡?還……」她抬手衝著他畫了個圈兒。

袁長卿驀地一低頭,多少叫珊娘疑心他是不是因心虛而臉紅了。然後他又抬起頭,從懷裏掏出一個瓷瓶,伸手遞了過去。

珊娘沒肯接。

於是袁長卿便又向著樹梢的末枝那端挪了一小步。

珊娘覺得她好像都已經聽到了樹枝斷裂聲了,忙伸手接了過去,一邊道:「你往裏面站站,樹枝要斷了!」

袁長卿又微笑了一下,既沒有回答她,也沒有依着她的話往裏面挪動。

於是珊娘白他一眼,無聲咕噥了一句,「摔死活該!」又看着手裏的小瓷瓶道:「這是什麼?」

正說著,袁長卿忽然沖她舉起一根手指,示意她不要出聲。

珊娘一驚,果然聽到她的卧室里傳來一陣響動。她驀地跳下窗檯,繞過屏風探頭一看,原來是林如稚又在那裏翻身了。

她不放心地出去西間又看了一眼,見連三和都已經睡熟了,這才鬆了口氣。等重新回到東間,她的頭腦這才開始正常運轉——大半夜的,這袁大不睡覺,跑到她樓外的河裏泊着幹嘛?!

她躡着手腳重又回到窗邊,探頭再往窗外的玉蘭樹上看去時,卻發現樹上早沒了人影。

是走了嗎?

她踮着腳尖往仍在河邊泊着的單篷船上看了看,卻只見那燈籠仍是孤零零的亮着,其下卻並沒有人影。她疑惑地歪了歪頭。

她這裏才剛一偏頭,忽然就感覺到有人在她耳邊吹了口氣。

珊娘一驚,險些叫出聲兒來,卻立時就叫一隻大手蓋在了嘴上,「噓,是我。」袁長卿道。

又來了!

這是第二回了!

珊娘驀地一陣惱怒,抬手就往袁長卿的肋下狠擰了一把,直擰得袁長卿一陣呲牙裂嘴,偏還不能出聲,只好用力按住她的手,沖她一陣討好的笑。

而這樣的袁長卿,卻是珊娘從來不曾見識過的。她看着他,不由一陣呆怔,因此她一時竟沒留意到,他靠她極近,近得他的呼吸都在撩着她額前的流海了……

「你可還好?」袁長卿道。

珊娘眨了一眼才反應過來,瞪着眼後退一步,壓低聲音道:「你要死啊!被人看到……」

驀地,袁長卿豎著手指貼在唇上。

珊娘頓時閉了嘴。

卧室里,林如稚又咕噥着翻了個身。

於是袁長卿抬手指了指窗外。

珊娘疑惑地一探頭,卻叫袁長卿誤會了她的意思,湊到她耳旁小聲道:「你別怕,我不會摔了你。」

她正疑惑着,袁長卿已經伸手過來攬住了她的肩,另一隻手則抄過她的膝彎處,像她摔斷腿那天一樣,將她抱了起來。

珊娘一驚,忙咬住唇,及時止住一聲到了唇邊的驚呼。

而只眨眼間,她就被袁長卿抱着跳上了那株玉蘭樹。

袁長卿的腳尖輕輕一點,便抱着珊娘從樹上跳了下來。

而直到他落地,珊娘一直都是那麼直愣愣地看着他。她都不知道該用什麼嚴厲的言辭來指責他才好了——前一次是夜闖,這一次更好,乾脆直接上手擄人了……

見她那麼直勾勾地瞪着他,袁長卿一勾眼尾,笑道:「現在我們可以放心說話了。」

珊娘這才反應過來,頓時一個肘擊擊向他的胸口,怒道:「放我下來!」

袁長卿驀地一縮,也不知道是被她的手肘擊痛了,還是在悶聲偷笑。他並沒有聽從她的意思放她下來,而是一貓腰,抱着她鑽進了樹下,一邊小聲道:「你又不重。」

說話間,珊娘聞到他口中飄出一股明顯的酒氣。她一怔,抬頭看向袁長卿。

此時他已經直起了腰。月光從玉蘭樹稀疏而寬大的葉片間灑落,在他的臉上投下斑駁的陰影。明暗不定間,他那雙眼眸亮得叫人一陣心驚,而若仔細看去,還能看出,他的臉頰紅得也十分可疑。

「你,喝醉了?」她問。

袁長卿一默,低頭凝視着她。

從珊娘家裏出來后,出於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他拉着周崇又是一番暢飲。而經過一陣旁敲側擊,終於叫他確認了,周崇竟真的對珊娘起了什麼不該有的心思。這不禁叫他一陣自悔加氣惱,偏周崇那裏一口一聲地說著什麼「十三兒說你們那是權宜之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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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妻不當家 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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