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袁長卿從來不是個願意跟人吐露心事的人。他甚至覺得,跟人訴說心裏話,簡直就像是把自己剝光了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一般,叫他感覺既羞恥又尷尬,且還很沒有安全感。他無法跟周崇說出他的真實想法,於是出於報復,便把周崇灌了個不省人事。而雖說他的酒量是從小就被幾個舅舅鍛鍊出來的,可因着心頭鬱積的那口氣,叫他一時失控,不知不覺間也跟着多喝了幾口。可若要說醉……

「沒有。」他答着她,輕輕將她放了下來——卻不是放在地上,而是放在了一根樹枝上。

珊娘嚇了一跳,下意識捉住他的肩,低頭看着腳下空蕩蕩的地面。直到這時她才發現,她的腳上竟是光着的——她的鞋落在樓上了……且不說她還是睡到一半爬起來的,這會兒身上只穿着件睡衣……也虧得之前她因為怕冷,臨時扯了件氅衣套上。

而,便是他曾親眼見過她更為狼狽的模樣,便是他曾親自幫她接過傷腿的骨頭,這麼無緣無故叫一個大男人看到她光裸的腳……仍是叫珊娘有些接受不能。

偏她一抬頭,恰正好看到袁長卿的眼直勾勾地落在她的腳上。

月光下,她的腳顯得分外的白凈。

珊娘頓時一陣羞惱,猛地一縮腳,卻險些從樹上栽了下去。也虧得袁長卿及時伸手扶住了她。

她則趁機扯着氅衣下擺蓋住腳,抬頭怒瞪着袁長卿道:「看什麼看!非禮勿視懂不懂?!」

袁長卿看着她默默一眨眼。其實他很想說,你是我媳婦兒,有什麼不能看的……偏他天生沒有練就那種油嘴滑舌的技能,便低垂了眼,很是老實地「哦」了一聲,然後規規矩矩地後退了一步。

偏珊娘這會兒是坐在樹枝上的,且袁長卿還是很是壞心地挑了根不是很粗壯的樹枝。他這麼突然一後撤,便叫珊娘感覺一陣四邊不靠,忙不迭地伸手抓住他。

於是她便看到,他的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笑意。她頓時便明白了,他這是在故意報復着她剛才那一句「非禮」的話。

「快放我下來,別胡鬧!」她扯着他的手臂沖他一陣色厲內荏地低喝。

「地上涼。」他笑眯眯地道。

「那送我上去!」她又是一聲低吼。

袁長卿只彎着眼尾看着她笑而不答。

她惱了,「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她這一生氣,聲音便不受控制地有些大了起來。

「噓!」袁長卿趕緊靠過去,將一根手指點在她的唇上。

珊娘一怔,袁長卿也是一怔。緊接着,他的眼眸便是一閃,只當作他是全然無意的一般,任由他的手指在她的唇上停留了約一息的時間,然後才裝作沒事人兒一樣撤回手指,低聲又道:「小聲些,別驚動了守夜的人。」

受了蒙蔽的珊娘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兒,「你把我擄出來就不怕驚動了人?!」

「這倒沒事,」他眼尾又是那麼一勾,「我耳朵好着呢,若是有人找你,我再把你送回去便是,準保不會叫人發現。」

「沒人發現也不代表你就能這麼做!」珊娘惱道。

「不能嗎?」他忽地向她靠近過來。那一身的酒氣,頓時令珊娘一陣警覺。

「你……醉了!」她道。

他垂眼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沒有。」頓了頓,又道:「至少還沒醉到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珊娘一默,總覺得這句話最好不要細問究竟。於是她問道:「這麼晚了,你來這裏做什麼?」

「一時睡不着,原想出來散散心的,沒想到在這裏巧遇另一個半夜不睡覺的人。」

他說著,唇邊綻出一朵微笑。

那笑容看得珊娘垂眼默了一默,然後忽地一翻左手。左手裏,是他剛才塞給她的那隻小瓷瓶。

「這是什麼?」她問。

「醒酒藥。」袁長卿道,「解酒解頭痛很有效。」

珊娘忽地就眯起了眼,盯着他的臉道:「你怎麼知道我頭痛?!還是說……你在窗外偷看我們聊天了?!」

袁長卿一怔,笑容忽地一收,竟無來由地令珊娘很想去推着他的唇角恢復那個笑容……

「我……不是那個意思……」這時她才想起來,她是親眼看到他的船從上游漂下來的……

「你這是要去哪兒?」她岔開話題問道。

「隨便逛逛。」他道。

「然後就泊在我的窗下了?!」她戳破他的謊言。

袁長卿的眼一垂,隔了一會兒,才抬起頭,看着她掌心裏的瓷瓶道:「明兒一早若是你頭痛,就叫丫鬟用水化一丸給你吃,效果比外面買的好。」又道,「這是我師父親自配的。你知道……哦,你不知道,我師父是好酒之徒。」不等珊娘接話,他又道:「你大概也不知道,我師父不僅是個和尚,也是個很不錯的大夫。」

終於,他這歪樓的技能滿格了,珊娘終於叫他帶歪了話題,偏頭問着他:「你師父,是那個……」

「嗯。老禿驢。」袁長卿替她說了那三個她不方便說出口的字,然後抬頭看着她,再次翹起唇角微笑了起來。

他的微笑,不僅柔和了他的五官面容,更使得他那雙清冷的眼眸染上了一抹出人意料的孩子氣——倒於某個方面忽然有點像侯瑞了。

珊娘眨了眨眼,這才想起來,其實袁長卿跟她哥哥侯瑞同齡……而她下意識里卻總是把他當作一個成年人看待着……

「這可是你說的,我可沒說。」她柔聲回應着他,忽然間有點莫名心軟了起來。

袁長卿一向對他人的情緒很是敏感,當即便捕捉到了她的這一點心軟。珊娘坐在樹枝上,這會兒正以雙手握着那樹枝。於是他假裝他只是隨意的模樣,將右手悄悄移到她的左手旁,一邊抬頭看着她,更正道:「是你爹總這麼叫他的。」

雖然感覺到他的手掌邊緣處傳來的熱度,便如之前袁長卿一直所想的那樣,珊娘對他的靠近,似乎並沒有像對旁人那樣敏感,只歪頭好奇問道:「你師父不是出家人嗎?怎麼還好酒?」

「我師父常說,不入世焉得出世,不曾真正經歷過的事,便不能叫做體驗過。」

這麼說著時,袁長卿的思緒不禁微微有點開了小差。以前他總不能理解他師父的這句話,他覺得,不是所有的事都要從頭至尾經歷過一遍才叫作體驗的,很多事情淺嘗輒止也是體驗。比如他對珊娘的那點心思。

所以,當他意識到他對她動了心思后,他並沒有覺得非要跟她有什麼樣的結果不可,他覺得他體驗過了那樣的感覺,明白了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的心情,這對於他來說就已經足夠了,他不需要更多了。何況她曾明確表示過對他沒興趣,他也覺得她對於他來說,還沒有重要到不可忘懷。於是,便是每個白天裏他能理智地控制着自己不去想她,偏每個午夜夢回時又總能夢到她,他仍那麼堅持着他的決定。便是他莫名其妙地把太子給他的賞賜換了那塊西洋懷錶,便是他潛回江陰后仍默默關注着她的一舉一動,便是知道她因他而受人算計時,他仍那麼堅定地相信着,她對於他來說並沒有那麼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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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妻不當家 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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