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趙香兒的爹是八品縣丞,官兒不大,官威不小,據說家裏的姨娘已經排行到第五個了,因此從小看多了母親愁苦模樣的趙香兒多少有點憤世嫉俗。

林如稚則是另一種家庭里長大的,道:「話也不能這麼說,我爹就只有我娘一個,我祖父也只有我祖母一個。再說,納不納妾,單怪外面那些女人也沒用,歸根到底還是該看男人能不能守住自己。」

「這話我同意!」珊娘閉着眼舉了一下手,「蒼蠅不抱無縫的蛋,自己守牢了,比派一支軍隊看着都強。」

趙香兒捶着床沿道:「反正我死也不會叫我以後的夫婿納妾的!他要納小,就踩着我的屍體過去。」

「看你說的,」林如稚一推她,「這麼尋死覓活的幹嘛?過不下去和離便是。」

「哪有那麼容易,」游慧嘆道,「夫家不同意,便是你想和離也做不到啊。」

趙香兒怒道:「那我就一根繩兒弔死在他家祠堂里!」

「有這麼決絕的必要嗎?」珊娘一翻身,以一隻手臂墊在腦側,斜靠在貴妃榻上,看着羅漢床上的趙香兒笑道,「我一向不贊成人尋死。尋死不過是向世人證明你已經無路可走了而已。且便是你死了,不把你放在心上的,仍是不會把你的死放在心上。會為你難受的,都是那些真正關心你的人。你這一死才叫親痛仇快呢,再蠢不過的事了。」

「那你說怎麼辦?」香兒一陣泄氣。頓了頓,看着珊娘又道:「那,若是袁師兄要納妾,你會怎麼做?」

「我嗎?」珊娘忍不住看了一眼蹲在牆角處煮着茶的六安。

袁長卿總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雖然他答應她等到情況可以的時候,她隨時都能退親。可……萬一呢?

萬一她擋不住命運的車輪,最終還是要迫不得已再嫁他一回呢?!

……忽然間,珊娘有點明白老天爺為什麼叫她重生了。許重生的意義不在於她如何自我反省,而在於如果她再次落到同樣的境遇里,她該怎麼做才能避免前世的悲劇……許這才是老天爺真正的慈悲之處。

「我嘛,」珊娘的手指撐着額頭,看着羅漢床上的三人微笑道:「該怎麼做就怎麼做。能和離就和離,如果實在做不到,大不了他過他的,我過我的,我不會去主宰他,但也不會讓他來主宰我。」

——男人而已,不是她生命的全部。便是迫不得已再嫁一回,至少她已經學會了怎麼去為了自己而活。

酒原就有助眠的作用,幾個小姑娘說是要秉燭夜談,其實也沒有聊上多久,一個個就撐不住睡眼迷濛了起來。

那小小的羅漢床上可容不下四個人「抵足而眠」,於是珊娘便拉着林如稚去卧房在她的床上睡下了。

珊娘睡覺原是很輕的,稍有動靜就容易醒,偏那林如稚是個睡相不好的。她這裏才剛睡熟,林如稚一個翻身,手臂便「啪」地一下落在了她的身上。

被驚醒的珊娘回頭看看林如稚,見她睡得十分香甜,便往床邊上讓了讓,重又合上了眼。

只是,她才剛培養出一點睡意,林如稚那裏就又是一個翻身……

這般兩次三番地一鬧騰,珊娘漸漸便沒了睡意。聽着樓下的西洋座鐘隱約的敲鐘聲,她一時分辨不出此時已經是幾更幾點了,便從枕下掏出袁長卿送她的懷錶。月光下,那懷錶的兩根指針正重疊着指向零點。

而以過往的經驗,珊娘知道,她這一時半會兒怕是睡不着了。於是她撐着手臂坐起身,又回頭替林如稚蓋好被子,輕手輕腳地翻身下了床。

她這裏才剛拿過衣裳披上,在東間值夜的三和便聽到了動靜,忙起身過來查看。

自珊娘可以下床行走後,她原已經不要人值夜了,可今兒因為有客人在,且還是幾個醉鬼,三和便主動留下值了夜。又因往常她值夜的羅漢床叫幾位姑娘睡了,她只好在東間的軟榻上歇下了。

見她過來,珊娘擺了擺手,示意她輕些,又從三和手裏接了燈,去西間查看了一回遊慧和趙香兒,見那二人都比林如稚老實,便拉着三和去了東間。

東間裏,軟榻靠着東牆而設。軟榻的北側,是太太給的那幅貓戲圖屏風。屏風后,藏着珊娘心愛的柏木大浴桶。

看着屏風后隱隱綽綽的浴桶,不由就叫珊娘想起她的奶娘來。她曾托侯瑞幫着打聽奶娘的下落的,侯瑞卻和老爺一樣,記恨着李媽媽的丈夫引來了賊人,怎麼也不肯幫她,最後她只好病急亂投醫,求了周崇。只是,直到現在周崇那裏也沒能找到任何線索。

見她神情怔怔的,三和小聲道:「姑娘可是不慣跟人一起睡?」又道:「要不姑娘在這榻上將就一夜吧。」見珊娘沒說話,她便快手快腳地卷了她原本正睡着的鋪蓋,回頭對珊娘笑道:「姑娘稍等,我這就替姑娘換過鋪蓋。」

珊娘這才從沉思中回過神來,阻着她道:「算了,別麻煩了,我就這樣將就一夜罷。你回去睡,別值夜了。」

「那哪行?還有客人在呢。」三和笑道:「再說,也不能叫姑娘用我的鋪蓋啊。」

也虧得珊娘的箱籠就放在東間裏,說話間,三和已經替她重新鋪好了床鋪,一邊又道:「外間還有張貴妃榻呢,我在那裏將就一夜就成。再不行,還可以打地鋪。」等安置着珊娘睡下后,她才抱着她的鋪蓋去外間的貴妃榻上睡下了。

直到四周重新恢復了寧靜,珊娘躺在軟榻上閉了半天的眼,卻仍是沒能重新找回睡意。她翻了個身,再次從枕下掏出那塊懷錶看了看,只見懷錶上的長指針比之前已經繞了半圈,便嘆了口氣,推開被子坐了起來。若是以往,她還可以找本書來催催眠,如今外間都睡着人,倒不好打擾了別人,便只得作罷了。

可枯坐着也不是事兒,於是她下了軟榻,繞過屏風,推開臨着落梅河的北窗,臨窗看着外面被月光照得如一段深藍色絲緞般的落梅河水。

此時夜色已深,對岸一片暗沉,只在極遠處還有零星幾點燈火亮着。倒是落梅河中,從梅山方向遠遠漂過來一艘小船,那船上掛着盞燈籠,燈籠的燈光倒映在漆黑的河水,和船上的那一點燈火恰相映成趣,忽明忽暗,一搖一擺地,看着極富意境。珊娘頭也不回地從旁邊的衣架上扯過一襲氅衣裹嚴了自己,便側身坐上了窗檯。

小樓的欄杆全都是美人靠式樣的,因此欄杆下方的窗檯設得很寬,足夠珊娘縮着腳坐上去了。她以氅衣裹住光腳,將下巴擱在膝上,盯着那點跳動閃爍着的燈火默默看了很久。那忽忽悠悠晃動着的燈火,竟晃得珊娘的睡意一點點升了上來。她睏倦地眯了眯眼,才剛要離開窗檯回去睡覺,眼前的燈火忽然閃了一下,像是要滅了一般。

頓時,珊娘那才剛培養出來的一點睡意就這麼被「閃」沒了蹤影。

她遺憾地嘆了口氣,扭頭往那艘小船上看去,這才發現,不知不覺中,那艘小船已經在離她很近的地方停了下來。

而剛才那燈籠的光芒之所以滅了片刻,卻不是「滅」了,而是有人從艙里出來,正好擋住了那一點燈光。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嫡妻不當家 卷三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嫡妻不當家 卷三
上一章下一章

第二十五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