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珊娘回頭笑道:「老太太有所不知,這是我家鄉的習慣,便是我父親、母親,我也是習慣叫他們老爺、太太的,再比如我大伯,我也習慣叫大老爺的,要我改口叫大伯,我倒是不習慣呢。」其實主要是她不樂意。就算她願意配合他們演出天倫和諧的大戲,也不樂意叫得那麽親近,沒見袁長卿也很少主動開口叫「四叔、四嬸」嗎!

她話音剛落,就聽袁昶興笑道:「怪不得!那年在你家時我就覺得奇怪了,你們怎麽都稱呼自己的父母是『老爺、太太』呢?原來這是鄉俗啊。」

珊娘一回頭,就和袁昶興那黏膩的眼神撞在一處,令她頓時感到一陣噁心。

雖然袁長卿從來沒有跟她明說過,但從他的信里,她隱約猜出來他原是打算要叫袁昶興瘸一輩子腿的,可惜天不從人願,竟叫袁家人找了個好大夫把他的腿接好了,最後只在他的臉上留下一道不疼不癢的疤痕而已。

珊娘從來就不是個寬容的性情,當初他算計她的仇還沒報,如今他還敢拿那樣不潔的眼神看她,她立刻就生氣了,心裏籌畫著該怎麽給他個教訓,臉上卻裝着一副心無城府的模樣,看着他笑道:「原來你也注意到了,外鄉人都覺得我們那裏的風俗很奇怪呢。」

她默默算計着袁昶興,卻忘了如今她早已經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了,完全沒發現她的戰友袁長卿在看到她竟衝著袁昶興笑臉相迎時,心裏早打翻了醋罈子。

袁老太太不知道這幾個看似談笑風生的人心裏各有盤算,只笑道:「果然是十里不同音,各鄉各風俗呢。」說著,又扭頭問着袁長卿,「你原說要幫着你老師完成什麽書,這才放下學業的,既然如今不打算再去外面奔波了,且正好明年又是大比之年,你是不是該下場一試了?」

袁長卿十歲時正式師從林仲海,十三歲中秀才,第二年便考取了舉人的功名。十四歲的舉人老爺在當時的京畿曾轟動一時,只是他的老師林仲海不願意揠苗助長,才一直壓制着不許他下場。至於袁家人,當初都不樂意叫他讀書識字,哪裏能真心盼着他去科舉,袁老太太這麽問,不過是試探袁長卿接下來的動向罷了。

袁長卿垂手道:「我已經給老師去信了,看老師的意見如何。如果老師認為我可以一試,我也想下場。」又道:「至於老師的書,老師的意思是也該有個人在後面把我們收集來的資料彙編一下了,省得到最後才發現有什麽紕漏,那時候再想補全就難了。」

着書之事,袁長卿早跟珊娘交代過,可顯然袁家人是頭一次聽說。

袁家人忌憚着袁長卿,原就是怕他的名聲太過響亮,之後會阻了袁昶興的襲爵之路,偏偏他小小年紀就有了舉人的功名,如今竟還要藉著林仲海的東風着書立傳,這對於讀書人來說是天大的榮譽,袁家人豈能叫他攀上這東風?所以他們才左一封信右一封信地催着他趕緊回來完婚。

他們卻沒有想到這竟正中袁長卿的下懷,而叫他們更想不到的是,他們以為把袁長卿拉回來後,這着書之事就該作罷,不想林仲海竟這麽看中這個弟子,把最重要的彙編工作交給他來做。

袁家人相互默默對看時,珊娘則詫異着袁長卿要下場一事。她記得很清楚,袁長卿下場是在太子得勢之後,離着如今該還有三、四年的時間才對,若是他打算明年下場,就不知道他還會不會是當年的那個「袁探花」了……

她正胡思亂想之際,忽然聽得余氏對袁長卿說——

「你一個人哪裏忙得過來,不如叫興哥兒也去幫你吧,反正他閑着淘氣也是白淘氣。」

珊娘的眼頓時一眯,心裏冷笑。這些人看不得袁長卿的好,一心想要把他拉下來,如今眼看着拉不下他,便又想借他的勢了。

袁長卿尚未答話,珊娘就笑道:「就怕興哥兒吃不得那個苦。這書我也知道,每一個字都要核對出處,且核對之人還得在下面署名,稍有疏忽,那可就是遺臭萬年的事,更別說為了查一個出處,有時候得把藏書閣的書統統翻上一遍呢!就這樣,都未必能找得到想找的。」

她嚇唬着袁昶興,卻想不到,她的話聽在別人的耳朵里,竟是各有各的意思。

袁長卿忽地就扶正了打翻的醋罈子,覺得他媳婦兒心裏到底還是向著他的。

可袁昶興也覺得珊娘是在向著他,他斷腿前就一直注意着袁長卿的動向,斷腿後,便也開始注意起珊娘的動向來,因此圍繞着她的那些閑言碎語他是一個不落全都知道,且他還得出一個結論,認為她也是個有着花花腸子的人……

最妙的是,他發現袁長卿似乎是真喜歡上了珊娘,可珊娘看袁長卿卻是那麽淡淡的……剛才他故意接着珊娘的話向她示好,她不僅接了他的話,還對他微笑了……這讓一向自戀的袁昶興忍不住覺得有門兒!

袁詠梅見袁昶興直着眼看着珊娘,哪還能不知道她二哥又犯了風流病。於是她眼珠一轉,看着袁昶興笑道:「還是大嫂子懂得心疼人。」

珊娘看她一眼,默默在心裏的黑名單上給四姑娘記了一筆。

他們這些小輩各逞機鋒,余氏則和袁老太太在討論着過年的事。

袁老太太看着珊娘道:「這大過年的,家裏事多,雖說你才嫁過來,也不能偷懶,得幫着你四嬸才是。」

珊娘看向余氏,見余氏臉上雖然笑着,那笑容卻跟擺了半個月的饅頭似的僵硬,於是她笑道:「我哪裏懂得這些,怕是連幫四太太打下手都不能。」

這一回,余氏臉上的笑瞬間如回鍋的饅頭般柔軟起來。

閑聊了一陣後,袁老太太便找藉口把袁長卿兄弟和袁詠梅打發了出去,拉着珊娘的手,低聲問她和袁長卿如何,又道:「我的孫兒我豈能不知道他的稟性,自小就是個不懂得照顧人的,你們是新婚燕爾,他正新鮮着,你又靦腆着,竟不敢跟他說一個『不』字,他如了願,卻苦了你。

「今兒你們起晚了,知道的說他的不是,不知道的怕都要笑話你呢,下次你可再不能這樣順着他了。」

這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便是隔了一世第二次聽到,珊娘仍免不了一陣感動——袁老太太演得真好,便是她知道真相,都差一點覺得袁老太太是真心在為她打算,可那袁長卿真的不是個東西,只顧着自己快活,不懂得體恤她,竟帶累得她被人看了笑話!

【第六十二章除夕聽鍾巧遇太后】

珊娘原以為袁長卿想要在除夕夜帶她出門是件極為難的事,可袁長卿只一句話就叫袁老太太點頭放行,且還特地命人給他倆備下各色上等的貢品。

袁長卿說,他想帶珊娘去天寧寺上香,為逝去的先人們祈福。後來珊娘才知道,原來天寧寺里有一塊朝廷為表彰歷代為國捐軀的死難將士們而立的功德碑,漠洛河一役殞落的將士們,名字也在那塊碑上。

袁老太太最好賢名,豈能阻了孫兒、孫媳的孝心,就是心裏有別的計較,此時也不便明着阻礙,就點頭應了。

袁昶興在一旁聽到了便道:「我也要跟大哥、大嫂一起去。」

他話音剛落,就叫余氏給駁了回去,「外面天寒地凍的,且去天寧寺聽祈福鐘的人肯定多,你大哥哥要忙着照顧你嫂子,哪還能再照顧得到你,你少去給你哥哥添亂!」

袁詠梅卻轉着眼珠幫着袁昶興道:「娘,這是二哥哥的孝心,且二哥哥這麽大的人了,哪裏用得到大哥哥來照顧,說不定還能幫着大哥哥照顧嫂子呢。」

袁長卿微一皺眉,瞄了袁詠梅一眼,才剛要開口,便聽珊娘搶着笑道:「既然這樣,不如四妹妹也跟着一起去吧,人多熱鬧不說,也算是我們小一輩對先人們的孝心了。」

袁詠梅只要想到要在這黑不溜丟的大晚上去祭奠那塊刻滿死者姓名的功德碑,她的汗毛就先豎了起來,忙搖手道:「我就算了,去了也是給哥哥、嫂子添亂。」

「去吧、去吧,」珊娘走過去拉起袁詠梅的手,對袁詠梅熱情地笑道:「我們是去給先輩祈福上香的,若是單留下你一個倒不好了。」她降低了一點聲音,一副關切的模樣看着袁詠梅,「別人若是只看到我們卻看不到你,會不會說你什麽閑話啊?」

她算是摸准了這一家人的命脈了,他們和她前世一個模樣,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那一類人,凡是有關臉面名聲的事,打落牙齒也會和血吞。

果然如珊娘所料的那樣,袁詠梅聽了頓時躊躇起來,可她又害怕,便回頭求救地看向余氏。

余氏豈會看不懂她的眼色,忙笑道:「他們就算了,什麽時候不能去?這是你嫁進我們家後頭一次去上香,叫他們跟着倒拖累了你們倆。」又回頭喝着袁昶興,「不許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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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妻不當家 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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