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的絲誰能割斷(7)
德文教授走後,梁跟泰談話。泰就剛才的講話說,孔子不是宗教,不贊成剛才那位先生的看法,把儒家也看成宗教。梁表示孔子不是宗教,《論語》中孔子回答弟子的話說,“未知生,焉知死”,“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敬鬼神而遠之”。如此之類,可證明孔子不是宗教。梁說了,志摩翻譯。泰同意梁的話,說孔子書里的話,都是四平八穩,對社會是一種很平穩的態度。梁表示同意,宗教總是信這個,不信那個,排斥那個,不是四平八穩,面面俱到。同時辨明,孔子也說過這樣的話:“鄉愿,德之賊也”,“不得中庸而與之,必也狂狷乎!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也”。中行最好,狂狷各有所偏但比那個“鄉愿”好,鄉愿是假的中庸,真的比假的好。他把這話說給泰戈爾聽,說孔子不是四平八穩,而是求真。經過志摩翻譯,泰戈爾聽了表示非常贊同。為了讓老人散散心吧,這期間,徐志摩陪泰戈爾遊覽了北京的法源寺。法源寺是北京名剎之一,以丁香負盛名。清代許多著名詩人、學者,如黃仲則、何紹基等,都喜歡住在這裏,名人詩集中屢見在此寺中的唱酬之作。正當初夏時節,徐志摩陪泰戈爾來法源寺,也是想讓老詩人欣賞丁香盛開的景色。志摩曾在樹下做詩一夜。此一雅事,觸動了梁啟超的靈感,到了秋天,集宋詞以八尺宣寫了一副大楹聯,贈給志摩以紀念此事。書作北魏體,箋為朱絲划格,謹嚴古樸,在梁書中堪稱上品。陸小曼去世前,將此聯贈陳從周,陳轉送浙江省博物館保存。聯語是這樣的———臨流可奈清癯,第四橋邊,呼棹過環碧;此意平生飛動,海棠影下,吹笛到天明。泰戈爾從清華回來,還住在史家衚衕的克利飯店。凌叔華的家在與史家衚衕相連的乾麵衚衕,在凌家舉辦的一次茶會上,徐志摩、陳西瀅認識了還是燕京大學學生的凌叔華。燕京大學鮑貴思教授是一個詩人,也是一個很想提攜後進的熱心人。一次宴會上,她介紹凌叔華等兩三個女學生認識了泰戈爾。正當初夏時節,陳師曾、齊白石等組織的北京畫會正式成立,但找不到地點開會,陳師曾提議到凌叔華家的大書房開會。陪同泰戈爾來華的南達拉·波斯是印度畫家且是藝專校長,上次宴會上,泰戈爾極力把他介紹給中國畫家,凌叔華趁機也請了波斯。徐志摩、陳西瀅得到消息,跟泰戈爾一起來了。好在那天的招待會,凌叔華聽從了母親的建議,只是吃茶,不吃飯。前一天就定下百枚新鮮玫瑰老餅和百枚新鮮藤蘿花餅,另外用家中小磨磨出的杏仁茶,這應節的茶點很投合詩人畫家的趣味。這次北京畫家集會之後,陳西瀅、徐志摩、丁西林等常來凌家,來時常帶一兩個新朋友來,高談闊論,近暮也不走。有時凌母吩咐廚房開出便飯來,客人吃過,倒不好意思不走了。接待泰戈爾,演出《齊德拉》,給了徐志摩和林徽因一個難得的接觸機會,兩人間往昔的情感又萌動了。5月20日這天,徐志摩幾乎瘋了。這天,泰戈爾一行離開北京去太原,徐志摩陪同前往。車站上,送行的人很多,林徽因也在裏面。車快開動了,志摩還在給林徽因在寫信,尚未寫完,車已開動,他要衝過去遞給車下的林徽因,恩厚之見他太傷感,一把搶了過來替他藏起。後來志摩再沒提起此事,恩厚之保存起來作為紀念,直到離開中國,帶回英國托特尼斯的達廷頓莊園。70年代梁錫華去拜訪,讓梁看了原件。信里寫的是———我真不知道我要說的是什麼話,我已經好幾次提起筆來想寫,但是每次總是寫不成篇。這兩日我的頭腦只是昏沉沉的,開着眼閉着眼都只見大前晚模糊的凄清的月色,照着我們不願意的車輛,遲遲地向荒野里退縮。離別!怎麼的能叫人相信?我想着了就要發瘋,這麼多的絲,誰能割得斷?我的眼前又黑了!從這封信上可以看出,大前天即5月17日晚上,他和林徽因是在一起的。林徽因向他攤了牌,說她不可能做他的妻子,他們必須“離別”。她已考上半官費生,下個月就要和梁思成一起赴美。分手后的痛苦一直沒有得到發泄,兩天後再次相見,縱然是當著那麼多送行的人的面,他還是忍不住寫了這封直抒胸臆的信要親自交給她。真是瘋了。20日這天,徐志摩還寫了一首詩,叫《去罷》。是在此信之前還是在此信之後,就不好說了。感情總是一步一步加深的,從一連串的“去罷”看,當是列車開出之後,在去太原的路上寫的。----------------------------------------------第二年3月,在給陸小曼的一封信里,徐志摩毫不掩飾自己那天頹喪的情緒中:“我倒想起去年五月間那晚我離京向西時的情景……怪不得我,你知道我那時怎樣的心理,彷彿一個在俄國吃了大敗仗往後退的拿破崙,天茫茫,地茫茫,心更是茫茫,叫我不掉眼淚怎麼著?”徐、林婚戀之情中婚的一部分,至此算是畫了個句號。在太原,泰戈爾向閻錫山建議,推廣他在印度搞的農村建設計劃,閻錫山當即表示贊同,並許諾晉祠一帶的土地給泰戈爾、徐志摩做試驗基地,讓山西教育廳廳長馮司直具體承辦。此事過後沒有下文,只是這麼說說罷了。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