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的絲誰能割斷(8)

５月２３日離開太原，返回石家莊，南下漢口，取道長江直達上海。６月初，徐志摩和張歆海送泰戈爾一行去日本。在日本期間，徐志摩寫下他膾炙人口的小詩《沙揚娜拉》。對這次訪華，泰戈爾或許會留下不愉快的印象，但對徐志摩，他的印象卻是好極了。１９２５年２月，泰氏在加爾各答出版了《在華談話錄》。書的扉頁上，印着這樣幾行字，譯成漢語是———感謝我友徐志摩的介紹，得與偉大的中國人民相見，謹以此書為獻。７月中旬（約１４日），徐志摩來到廬山，一面避暑，一面翻譯泰戈爾在華的講演稿。張歆海同行。第一天到廬山，就和西仔發生了衝突。在胡金芳旅館住下，到外面散步，走過一家名叫杜約翰去罷，人間，去罷！我獨立在高山的峰上；去罷，人間，去罷！我面對着無極的穹蒼。去罷，青年，去罷！與幽谷的香草同埋；去罷，青年，去罷！悲哀付予暮天的群鴉。去罷，夢鄉，去罷！我把幻景的玉杯摔破；去罷，夢鄉，去罷！我笑受山風與海濤之賀。去罷，種種，去吧！當前有插天的高峰；去罷，一切，去罷！當前有無窮的無窮。的鋪子，看見門口掛着賣冰的招牌，兩人上去坐定，吩咐茶房要雪糕。茶房說沒有，他們說：“你們門口明明掛着牌子，為什麼說沒有？”“正好賣完。”問還有什麼賣的，回說只有汽水，便叫汽水喝。正在喝汽水的時候，兩個外國人來了，茶房連忙恭敬地走過去；對方說要雪糕，茶房立刻端了兩杯送到他們的桌上。志摩和歆海看了心裏很生氣，叫茶房過來責問為什麼剛才他倆叫雪糕便沒有，洋人叫便有。茶房面露窘態，想了一會兒說：“這兩杯雪糕是他們老早打電話來訂好了的。”兩人看出這中間的“花頭”，也把他沒奈何，喝完汽水付錢下樓，在樓下買餅乾糖果，店裏的人卻裝出一副鬼樣子嘲弄他們。兩人略加責備后離去，哪知店裏的經理已叫出十幾個苦力拿着棍棒追來，走到一個叫洋街口的高坡上，攔住他倆找茬子。幸虧張歆海氣力大，還能對付兩下，否則真不知道會是怎樣的後果。一位叫郭子雄的年輕人，當時也在廬山避暑，聽一位同住的朋友說，徐志摩到山上來了。他有點不信，不久前才從報上看到徐志摩送泰戈爾回去的消息，怎麼會來到廬山？“我方才聽見公事房的老應說，”這位朋友繼續說下去，“徐志摩同張歆海到了山上，今天下午在洋街口同人打架，聽說受了傷，現在在胡金芳旅館裏。”郭子雄是個文學青年，早就耳聞徐志摩的大名，近在咫尺，豈肯錯過。當天便與一位朋友去胡金芳旅館看望。遞進名片后，徐志摩和張歆海把他倆讓進房間一見面便問當天下午的衝突是怎麼回事。志摩詳細地講了，郭子雄問張歆海受了傷沒有沒。“還好，”歆海說，“我的氣力大，沒有十分吃虧。只是滑了一跤，跌傷了手臂。有一個小傢伙，不自量力的走上前來打我，我用手把他一推，他便滾下了石階。”談話中郭子雄才知道，徐志摩和他的哥哥郭有守在歐洲時是極熟的朋友，這一來彼此的感情就更近了。第二天郭子雄又來了，志摩問廬山上有些什麼地方好玩或值得去游，小郭介紹之後，約好了先去游黃龍寺。游黃龍寺這天，郭子雄事先準備好麵包與烤雞熏牛肉等食物，一人一乘橋子，路上小郭注意到志摩手裏捧着一本線裝書看，後來問是什麼書，。志摩說是《老子》，又說在這樣的深山裏讀《老子》是一件樂事。到了黃龍寺，步行至黃龍潭看瀑布，遠遠看去，只見一道白光在黑暗中閃動。一般的遊人都不會爬岩石攀到瀑布的頂端，志摩和歆海堅決要上去，真的就攀上去了。在胡金芳旅館住了幾天，志摩感到旅館裏太鬧雜，不能適宜工作，便搬到了小天池去，還是旅館，地方卻清靜得多。志摩工作的地方是一個長走廊，盡頭設一張長桌，抽屜內裝滿了稿件與紙物，泰戈爾的講演稿是用打字機寫成的，也在裏面。志摩工作的時間，大概在晚上，照例是飯後一陣散步，坐在椅子上看一陣月，或是一陣談笑后，才歸來伏案提筆，凝神思索字句的結構與文思的運用。白天不容易工作，眼前的風光實在太好了，近的是山峰，遠處是鄱陽湖的水光與小姑山的黑影，無邊的和平與寧靜。後來他們幾人還去過一次黃龍潭。在黃龍潭附近的溪流里，他們解衣下水，水太淺不能游泳，只能說是洗冷水澡。洗了一陣，志摩從水裏跳出來，采了草、花和樹葉，圍在腰間，高興地說：“我已回到亞當與夏娃的時代了。”“可惜沒有夏娃。”小郭說。“今天我們在此地，真是缺少了一個夏娃。”志摩也不無遺憾地說。或許真是太寂寞了，初到廬山，志摩原要約胡適來的，胡適在北戴河來不了，便約任叔永和陳衡哲夫婦來山上小住。任氏夫婦如約來到。老朋友相聚，且有男有女，那份歡樂也就不難想見了。在山上住了大約一個月，８月中旬才離去。泰戈爾的幾篇講演稿都是在山上翻譯的。小郭還要住些時日。分手時志摩和歆海專門去看望小郭，送他一冊《牛律英文詩選》做紀念。封內寫了一段話———約會不如邂逅，有心不如無意，我們在廬山相共的日子，我想彼此都不容易忘懷的；十年，二十年，也許到我們出白鬍子的日子，也消滅不了此地幾個山峰的記憶，尤其是漢陽峰，這是不用說了；你的聲音，我們也想永久的記住。這是一本英國詩選，人類共有的一部分可貴的菁華，我們盼望你可以時常在這裏得到不僅你文學天才的營養與靈感，你也可以在你憂傷或悲哀，或惆悵，或沮喪的時候尋得精神上的無上的安慰。我們這裏小天池多的是迷雲與慘霧，人生亦不見得一路有陽光的照亮；但這變異是重要的，天時與人生都少不了相替的陰晴與寒燠；否則這些閃亮的鑽寶似的詩歌到如今不免深埋在原始的人心的礦石里。我們應得尋求幸福，我們卻不應躲避苦惱，只有這裏面我們有機會證明人的靈魂的高貴與偉大。話說得太認真了，小郭，我們還是討論山峰的好！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