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的絲誰能割斷(6)
參加演出的人員及所扮演的人物,歷來說法不一,梅紹武在一篇文章中,提供了一份演員表,是印度國際大學1925年出版的《泰戈爾訪問中國》中記載的,當是很可靠的了。茲抄錄如下:張彭春導演,梁思成繪景,林徽因飾公主齊德拉,張歆海飾王子阿俊那,徐志摩飾愛神,林長民飾四季之神陽春,丁西林、蔣方震等飾村民,王孟瑜、袁昌英飾村女。■扮演《齊德拉》中的公主的林徽因。排練和演出的具體情形,有一位叫趙森的先生當年全看到了。在排演時印好很多說明書,精美華麗,議定由陸小曼在禮堂門口招待時發售,每冊一元。聽戲不要錢,預先發出請柬。演出這天,傍晚時分,華燈初上,協和禮堂外面,已是車水馬龍,門庭若市了。禮堂門口,就數小曼一人最忙,進來一位遞上一冊說明書,同時收回一元大洋。趙森在旁邊,看她手忙腳亂的情形,看她那瘦弱的身軀,苗條的腰肢,眉目若畫,梳着一絲不亂的時式頭———彼時尚未剪髮———斜插着一枝鮮紅的花,美艷的體態,輕嫩的喉嚨,滿面春風地招待來賓,那一種風雅宜人的樣子,真無怪乎被稱為第一美人。偏不湊巧,他正看的得意,陸小姐發了脾氣了。原來這時進來一位大爺,在接過陸小姐說明書的時候,尚是笑眯眯的一臉和氣,及至一聽是要一塊錢,立刻變了顏色,把說明書往地上一丟,轉身就往裏跑,人生得胖,幾乎撞着了陸小姐的膀子,氣得陸小姐連聲罵“下等動物”。陸小姐受了侮辱,惱了,不幹了,說明書撒了一地,掉頭就走。立時起了紛亂,慰問,勸解,嘈成一片,他也懶得再看下去,就進裏面去了。裏面亂鬨哄的。又等了好久,紫幕微啟,他當是開戲呢,鑽出來的卻是胡適之先生,大家一陣拍掌,胡先生含着微笑,一面道歉,一面報告大家戲就開演,但是希望大家安靜一點———其實已經安靜了———並且每張椅子不得坐過六個人。胡先生是用英語說的,大家聽明白了立即遵命調整座位。開幕了,廟堂大殿佈置的情形,就跟真的一樣,這幾百塊錢真沒白花。尤其殿前那隻大鼎,在他們排演的時候,由盔頭鋪送來時趙森就看見了。當時把他笑得了不得,挺薄的紙,好像個燒活———北京死喪人家,接喪開弔燒的樓庫車馬名叫燒活———如今擺在台上,遠遠一看,金碧輝煌,配着大殿上的漆紅粗柱,優美極了。裏面華麗高大的神座,坐着兩位莊嚴偉大的春愛之神,不用聽戲,光這些佈置,就叫人瞧着肅穆起敬,另有一種說不出的靜美。林徽因一口流利的英語,清脆柔媚,真像一個外國好女孩兒。5月12日,泰戈爾在真光劇院講演后,再也沒有講演。尚未講的一兩場也取消了。老詩人受了氣,心裏不愉快。在先農壇講演時,遲到了半小時,北京一家報紙就攻擊他,說他是過時人物,只該與古人對酒當歌才是。在另一次講演中,泰戈爾回答說,他不難解釋他的一次遲到。可是他不能對“過時”的批評無動於衷,事實上他從小被他國家的人指責,說他過於近代化,忽略了往昔的教訓,而現在他到中國來,卻被視為太陳舊,他也不知道哪一方面是對的。這些日子,對泰戈爾的攻擊越來越凶。一部分是文化界人士,主要是青年學生。他們認為泰氏所代表的印度宗教文化,是落後的,不科學的。最讓他們反感的是,泰戈爾這個英國殖民地來的老頭,竟那麼熱情地讚揚中國傳統文化,而這正是他們近年來竭力反對並要消滅的。就在真光劇院這場講演開講之前,徐志摩專門做了解釋,讓大家理解這位老人。說他這麼大年紀,身體又不好,自登岸后,旅行的勞頓不必說,單就公開的演講以及較小集會時的談話,至少也有三四十次。一個星期內他就要離開了,這一去不會再來的了。這些日子他也感覺心境不舒暢,我們做主人的只有深深的負歉———他這次來華,不為遊歷,不為政治,更不為私人的利益,他熬着高年,冒着病體,拋棄自身的事業,備嘗行旅的辛苦,他究竟為的是什麼?他為的只是一點看不見的情感,說遠一點,他的使命是在修補中國與印度兩民族間中斷千餘年的橋樑。說近一點,他只想感召我們青年真摯的同情。因為他是信仰生命的,他是尊崇青年的,他是歌頌青春與清晨的,他永遠指點着前途的光明。悲憫是當初釋迦牟尼證果的動機,悲憫也是泰戈爾先生不辭艱苦的動機……只要我們的良心不曾受惡毒的煙煤熏黑,或是被惡濁的偏見污抹,誰不曾感覺他至誠的力量,魔術似的,為我們生命的前途開闢了一個神奇的境界,燃點了理想的光明?為了增加親熱和敬仰的誠意,徐志摩特意安排了一些學者拜訪泰戈爾,和他一起交流學術上的心得。對印度哲學研究頗有心得的梁漱溟,自然成了志摩首選的對象。據梁漱溟晚年回憶,有一次徐志摩要他同泰戈爾談話。他聽過泰戈爾的講演,講英文,發音脆細,好聽得很,如同聽音樂一樣。他學過英文,不好,聽不懂內容。徐志摩表示願做翻譯。他們去了,剛好一位北大的德文教授也來了,先到,要見泰戈爾,志摩要梁在旁邊等着。那位德文教授跟泰戈爾談宗教,講五教同源,同樣尊崇,五教是天主教、佛教、伊斯蘭教、儒家孔教、道教。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