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里食物之九:荸薺
□顧村言兒時看京劇電影,除了各種稀奇古怪的大花臉(臉譜),最感興趣的就是那一把長長的鬍子了,比如包龍圖,手捋鬍子,朝後稍稍一仰,口中大叫:"哇--呀--呀--呀!",多好玩,多刺激!我們幾個小夥伴兒都想擁有那樣的鬍子,可去哪裏找呢?我們終於發現了野荸薺--野荸薺在我們那兒的河溝水塘里是到處生長的,溝渠里最多。都是蔥管狀的葉子,有小小的格子,很細,也很高,筆直筆直的。摘下野荸薺葉子,用線紮起來,掛在耳朵上,剛好蒙住了嘴,簡直就是天然的鬍子,手一捋,且嗶嗶作響,於是我們得意地叫着"哇呀呀",打成一片,棍棒飛舞,瘋子一般地在水邊嘻鬧着。因了這一段經歷,後來看《受戒》"歪荸薺"一段時也就覺得異常親切:"歪荸薺,這是小英子最愛乾的生活。秋天過去了,地凈場光,荸薺的葉子枯了,--荸薺的筆直的小蔥一樣的圓葉子裏是一格一格的,用手一捋,嗶嗶地響,小英子最愛捋着玩,--荸薺藏在爛泥里。赤了腳,在涼浸浸滑滑溜的泥里踩着,--哎,一個硬疙瘩!伸手下去,一個紅紫紅紫的荸薺。她自己愛干這生活,還拉了明子一起去。她老是故意用自己的光腳去踩明子的腳。她挎着一籃子荸薺回去了,在柔軟的田埂上留了一串腳印。明海看着她的腳印,傻了。五個小小的趾頭,腳掌平平的,腳跟細細的,腳弓部分缺了一塊。明海身上有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感覺,他覺得心裏痒痒的。這一串美麗的腳印把小和尚的心搞亂了。"--這段話我當時是抄下來的,現在再抄一遍也未嘗不可--從"歪荸薺"(歪作動詞,有提手旁)到"一串美麗的腳印",真說不清當時的感覺,原來文章是可以寫得這麼平淡而又美的!情美,景美,人美,如橋邊自在的流水一般。我甚至也很想看看那一串美麗的腳印。我相信這與作者少年時的生活與舊夢分不開。歪荸薺小時我幹得不少,記不清有沒有女孩子一起玩,若有,或許也是會有一串美麗的腳印的,只是那時年太少,不懂事,縱有腳印,也不至於把心給搞亂的。李時珍在說到荸薺時寫道:"生淺水田中,其苗三四月出土,一莖直上,無枝葉,狀如龍鬚......其根白蒻,秋後結顆,大如山楂、栗子,而臍有聚毛,累累下生入泥底。"這段話寫得實在是很形象,尤其說葉子"狀如龍鬚"--原來我們兒時到處找鬍鬚時的眼光還是比較犀利的。事實上,我們家鄉栽種荸薺的人家很少,所有的荸薺大概也是以野荸薺居多,和正常的栽植的荸薺相比,野荸薺就小多了,只有指甲大小,呈扁圓形,深栗色。母親有一陣子回來總會在衣兜里掏出些野荸薺,都是在溝渠邊順手淘的,洗得乾淨凈的,有些干,入口極甜--是一種絲絲的很溫馨的甘甜,這種甜味也許只是屬於那個童年的我的。吃得多的其實還是家荸薺,也就是人工栽植的荸薺。家鄉每年都有小販用船運來不少這種荸薺,家荸薺約有銅板大小,尖端突起紅中透白的荸薺芽兒,扁圓圓的,表皮或鮮艷紅潤,或烏紫發亮,去皮后肉質白嫩,咬在嘴裏,甜汁四濺,家中若買了荸薺準備做菜時,我常常忍不住一邊削一邊吃,越吃就越有癮--因為太甜嫩了,到最後所剩無幾乾脆也就一起吃了,好在母親回來也是不會怪罪的。荸薺大量上市大致是在初冬時分,到了那時節,老城區的街頭巷尾,常可見小販拖着一輛三輪車,滿車的荸薺,鮮亮亮的顏色,很能吸引人,所以這些小販從來不吆喝,只平靜地邊削邊賣。我不喜歡那種削好了的荸薺,總覺得不太衛生,挑烏黑髮亮的帶皮荸薺買了。這樣的荸薺漿分很足,吃一口,格蹦脆,直甜到心。單位的食堂經常有炒荸薺賣,小黑板上寫作炒馬蹄,第一次看到我還以為是什麼新鮮東西,買來一看,原來就是荸薺,切成片炒雞丁,雜以紅紅的辣椒絲,味道還可以。但我個人還是喜愛荸薺與木耳肉片同炒,白的是荸薺,黑的是木耳,鮮的是肉片,黑白分明,咸中又有脆甜,鮮美爽口,若興緻上來做這個菜時,端上桌子都會被吃個底朝天。荸薺做成的小吃也極多,有一種做法是將削去皮的荸薺竄在一起,用油炸了賣,這種吃法我沒吃過,也不想吃,還有諸如荸薺餅、蜜汁馬蹄等小吃,在飯店吃過,印象不深。在我看來,荸薺這種水中的清物,應當還是取其本味較好,要麼生吃,要麼就煮熟了剝皮吃,荸薺皮用手一抹就掉,熟荸薺有一種別樣的甜香。以水生植物命名的顏色,除了藕荷色大概就是荸薺色了。記得家鄉很多人家漆傢具時,總愛說,漆成荸薺色吧,也就是那種紫中透紅烏中透亮的顏色,二表姐出嫁時我看到整套的傢俱都是荸薺色的,荸薺色的衣櫥、荸薺色的桌椅、荸薺色的杌子、荸薺色的書櫃......二表姐遠遠地看着那套傢俱,臉上是淺淺的笑--二表姐原來就是個具古韻的女子,她喜愛荸薺色是很自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