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短暫的編輯生活(5)
第二天,一向和藹可親、寬容溫和的范內爾也會對這篇文章驚訝不已。然後,他嘴裏叼着耶羅波利煙斗,臉上堆着善解人意的微笑,對我說:“這不是我們應該有的想法。”他會讓我重寫一篇。或許是因為還未在飯碗和愛好之間完全迷失,也可能是因為我身上還殘留有一些長老會式的工作倫理道德,那天晚上,我便會傾盡熱情和能力提筆重寫。但幾小時的揮汗如雨後,我仍然只能放棄,重新回到我的《熊瞎子》、《來自地下的記事》或是《比利·巴德筆記》中。要麼就什麼也不看,只在窗前徘徊,把饑渴的眼光再次投向那座美妙無比的花園:曼哈頓春日黃昏中,溫斯頓·漢尼卡特家的一個聚會即將開始(這個漂亮名字是我受洗禮時用過的,現在我用它給這座花園的主人命名)。那是一個我永遠無法進入的上流社會的社交圈子。這時,金髮碧眼的瑪維斯·漢尼卡特出現在花園裏,身穿寬大的外套和印花緊身便服。她在銀白色的月光下站了一會兒,把她那可愛的頭髮往上梳了一下,然後彎下腰,在花圃上摘下一朵鬱金香。她的舉手投足優雅至極。她不知道這一切會對一個初級編輯有着怎樣的強烈刺激。我的**不可思議地劇烈擴張,觸手可及。它溜出這破舊的房子,順着污穢不堪的牆壁滑下,像蛇一樣急不可待地竄過籬笆,餓狼似的爬上她那向上翹起的臀部,然後悄無聲息地現出我的原形。我帶着熱切的難以控制的**,輕輕地抱住瑪維斯,捧住她那豐滿、性感、甜蜜的酥胸。“是你嗎,溫斯頓?”她悄悄地問。“不,是我。”我——她的情人回答說,“讓我帶你去一個奇妙的地方。”她總是回答說:“噢,親愛的,是的——等一下。”在這些瘋狂的幻想中,我總是不可避免地要和她在阿伯克隆比菲奇吊床上**,但總會有人突然來到花園,打斷這一切。比如桑頓·懷爾德、肯明斯,要不然就是嘉芙蓮·安·波特,或者是約翰·馬奎恩。這時,我從亢奮的**中清醒過來,發現自己又站到窗前,無比神往地繼續幻想下去:在這對活躍的酷愛社交的年輕夫婦家裏,有一間與花園平行的起居室(裏面,現代丹麥風格的書架上擠滿了書,常常惹得我嫉妒地看上幾眼),作家、詩人和文藝評論家們常在此駐足。傍晚,落日的餘暉輕柔地灑在花園裏,露台上開始出現許多衣着時髦、舉止不俗的人。他們談着某個話題。我甚至能在朦朧暮色中辨識出男女主角們的臉。他們都是我不幸的靈魂陷入文字魔力后,日思夜想、夢牽魂繞的文學英雄。我遇見過的惟一一位作家,就是那位我曾提到過的前**交通員,他有一次偶然闖進我在麥克格雷的辦公室,滿嘴蔥味,汗臭撲鼻。因此,在那些春日傍晚,我的想像力在漢尼卡特家頻頻舉行的晚會上肆意放任,那些偶像的面孔瘋狂地充斥着我的大腦——瓦特·斯蒂文斯!羅伯特·洛威爾!一個小鬍子偷偷摸摸從門那兒過來了,是福克納?近期謠傳說他在紐約;那個體態豐滿,頭髮挽成小髻,一直咧嘴笑着的女人,準是瑪麗·麥卡錫;那個矮個兒、臉龐紅潤的男子,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只能是約翰·契弗;昏暗的燈光下,一個女人用顫音高喊:“歐文。”這個名字傳到我偷窺的地方時,我的心突地一震,這真是那個寫《着夏裝的姑娘》的人嗎?他那如同摔跤運動員般的強壯身體旁有兩個女孩子,兩張鮮花般的臉龐帶着崇拜的神情仰視着他……我現在意識到,我腦子裏浮現的這些人物,都是當時常常在廣告或新聞節目中出現,或來自華爾街和其他令人羨慕的行業的名人。但當時的我固執地停留在幻想中。不過,就在我從麥克格雷帝國逃跑之前的一天晚上,我遭受了一次重大的情感挫折,我的“花園情結”戛然而止。那天,我又習慣性地站在窗前,把眼光投向瑪維斯那熟悉的後部。對我來說,她的每一個細小動作都是那麼熟悉、親切。她穿着那種寬鬆外套,用手把金髮往後撩撩,站在那兒與卡森·麥卡勒斯,還有一個臉色蒼白、長着傲慢的英國臉龐的人閑談着。那人眼睛近視,無疑是奧爾德斯·赫胥黎。他們到底在談什麼呢?薩特?喬伊斯?溫特各酒?西班牙南部的避暑勝地?不,他們看來是在談身邊的事,也就是周圍的環境,因為瑪維斯邊說邊比劃,用手指着那爬滿常青藤的花園牆壁、噴水池,以及開滿鮮花的鬱金香花圃,那美麗的花圃在都市灰暗陰沉的垃圾堆中艷麗奪目。她的臉看上去是那麼愉快和興奮。“只要……”她似乎在說,那張美麗的臉因為不快而越綳越緊。“只要……”她猛地轉過身來,朝着大學生俱樂部的方向伸出她那憤怒的小拳頭,那蒼白顫抖的拳頭好像就在我眼前不到一英寸的地方揮舞着。我敢肯定,我能從她的唇形上看出她所說的話:“只要那該死的醜惡的東西不再在那兒死盯着我們!”我懊惱極了。但我在西11大街的痛苦命中注定不會持續太長時間。想到這些,因《孔提基》一事被解職還真是一件令人愜意的事。我在麥克格雷走下坡路開始於一個叫威塞爾的新編輯室主任的上任。我背地裏叫他“黃鼠狼”,只須把他名字的字母顛倒一下就成了這種動物。威塞爾來這兒是為了給麥克格雷提高一些必要的檔次,他那時因與托馬斯·沃爾夫相識而在出版界小有名氣。在離開斯克利勃和馬克斯威爾·帕金斯出版公司后,他開始編沃爾夫的作品專輯,並且在作家死後,幫助整理了尚未出版的大量文稿。儘管我和威塞爾都來自南方,很容易在紐約的排外環境裏產生同鄉親情,但我們一見面就相互不喜歡。他是一個禿頂、不太招人喜歡的小個子男人,四十**歲。我不知道他怎樣看我,但毫無疑問,他對我那傲慢的、自由散漫的文風十分冷淡。在我的眼裏,他是一個呆板冷漠、毫無幽默感的人,臉上總帶着愚蠢、自以為是、不可親近的自負的神氣。在辦公會上,他最喜歡說“沃爾夫過去常對我說……”或“托馬斯臨死前,在寫給我的信中意味深長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