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翅膀・飛翔(6)
不知如何說起,聊到許多小時候的事情,驀然發現原來自己也不是什麼好角色,小時候天真淳樸、混沌未鑿,被大人們花得一愣一愣的,說什麼就是什麼了;稍大一點就開始與家長鬥智斗勇,還屢戰屢勇,唉,什麼人嗎!先說奶奶的專利故事。我的迷信思想大約全部拜她老人家所賜,一會兒狼外婆啃小腳丫、一會兒大火球進家的,嚇得我只要想到這些晚上睡覺就要用被子蒙住頭。這些也就罷了,子虛烏有沒名沒姓,在天真想想也就通了。最離譜的是,奶奶告訴我是我的“虹(hóng)”把爺爺從朝鮮戰場上救回來的,培養幼小的心靈中崇高的革命英雄主義品質。而在奶奶的山西口音中,hóng、hún不分,於是我多大了還以為爺爺真的是我的“hóng”救的,而至於“虹”是什麼我還搞不清楚。一直到上了小學,學到了“靈魂”,我才恍然大悟。真正讓我徹底反應過來、放棄了那小小心靈里飄飄然的情緒的,是我發現奶奶給弟弟講同樣故事的時候,那hóng就變成了弟弟的hóng了。最後呢,這個故事有四個版本,我、大弟、妹妹、小弟。北方人自己家用鹼蒸的饅頭都很漂亮:白亮、鬆軟、可口,比外面上多了洗衣粉的好多了。小時候我最喜歡撕下饅頭表面的那層皮先吃掉,後來這習慣改了——因為媽媽告訴我這樣做的話,小朋友臉上的皮也會掉。我被嚇好了,可進入teenage之後,皮膚不好,角質層依舊照掉不誤。這種說法多了去了,比如:不能剩飯,那會把福底子剩掉;不準調皮,否則老拐子聽到就回來把小朋友拐跑了,而那“老拐子”的範圍廣大,除了爆米化的,所有拾荒的、修鞋的、修傘的、換麻將牌的,只要會喊號子的都是,連買酒釀的也不幸被歸入了這個範疇,於是好一陣子,我連酒釀都吃得心有餘悸。傻吧,現在在看《貧窮貴公子》,我覺得我那時候像極了鳥居老師。上了小學惰性自然表現,爸爸建軍節放假在家,我也不要去上學。鬥爭怎麼會成功的?我記得小時候不去上幼兒園,即使我哭得像殺豬,爸爸依舊不為所動,還是會把我拖過去。現在想來,那次爸爸一定是要給我一個教訓,就由着我自作孽不可活了。其實我心裏也忐忑的,尤其是中午看見上學的同學回來了,心裏頓時慌了,於是下午老老實實背起書包上學。我記得教數學的潘老師站在講台上問我,全班所有同學在我的桌子前面圍成了一個圈。我羞愧難當,“哇”的哭出聲,哽咽着說:“我爸爸放假,我也就以為可以不來上學了。”老師沒聽清,問其他同學“她說什麼?”然後沖在最前面的一個男生一副瞭然的樣子,勇敢地擔負起了傳話的責任:“她說她爸爸把她鎖在家裏不讓她上學了。”“?”“?”我至今仍對那個男生感激不盡,只是我更納悶他怎麼會聽出那樣一個版本。而老師肯定覺得匪夷所思,於是我就僥倖逃生了。其實這也不能怪我啊,我那時也想不通為什麼爸爸放假我反而要上課啊!之後開始墮入電視的陷阱了,關於偷看電視,好像每個人都有心得——牢記插頭的位置、電視機套子的褶皺、停在哪個頻道——哼哼,我們都不是本性純良的聽話孩子。2001年12月11日晴羅大佑在上海、南京、杭州開演唱會,比我們大十多歲的“前年輕人”帶着朝聖的心情去聽,常有淚濕滿襟者;無論吳繼宏、劉偉、黃凡、張藝,南京這些有聲望的文化型的DJ,都在節目中反反覆復地播他的歌。其實有一點隔膜,因為我們學會聽歌的時候,正是滾石風生水起,輕歌曼舞無病呻吟的時候,更多習慣於唯美的旋律、高超的技巧,至於深度,我們從來不習慣於在通俗音樂中尋找。然而羅大佑卻是一面旗幟,流行中的風雅,通俗中的高貴,我一直認為他漂亮的文字和沙啞的嗓音賦予了他某種特質,讓一些既不願老氣橫秋亦不願隨波逐流的現代人找到了一個可以寄寓從眾心理的偶像。有人是懷舊的,在《校園樹》上看到那些三四十歲的人們寫的文字,將大學中為了理想而迷狂而抱頭痛哭的日子穿插在羅大佑的山高水長、臨水照妝中娓娓道來,頗讓人感動。而我們有什麼呢?沒有過去的歲月,連懷舊的權利也沒有。之所以對羅大佑還有一份膜拜之心、激賞之情,無非是他身後隱沒的那個年代。儘管遙遠、儘管物質沒有今日豐富,卻有令人嚮往的校園,有淳樸的人情、有執着的理想,有放棄麵包的人,更有首肯放棄麵包的價值觀念。做骨科醫生出身的羅,可以成為“黑色旋風”;那本該持手術刀的手,成為“輕輕穿過你的黑髮我的手”。他帶領那個時代的年輕人徘徊在自然風物中,流連於初戀的青澀滋味,到一定時候,他一反溫情脈脈,可以嬉笑怒罵、憤世嫉俗。時至今日,當“年少輕狂”成為已經進入中年的那代人無不失落的口頭禪,他仍舊可以在兩岸輕而易舉地讓千萬人為之熱血沸騰,甚至是流淚。輪到我們擁有年輕的時候,我們卻沒有羅大佑。是悲哀吧,否則不會悲憤。但讓我去愛戴羅大佑,卻是不可企及的精神高度。新世紀的羅大佑,與新世紀的所有樂手一樣,發表着有關感情的隻言片語,任何一個超過18歲的人都不會相信的言語。這些文字,漂亮不減當年,卻早已失去了可以撞擊心靈的神韻,可以催人落淚的魅力。而那些已經,卻永遠只能是那一輩人的私有財產,有我們所不能擁有的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