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綠桃硬生生拉着鴛鴦去她房中喝茶,把魏家這幾日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問清楚,才塞了一個荷包過去,笑着道:「勞煩鴛鴦姊姊跑這一趟,這點心意還請姊姊收下,給我那侄女添個頭繩也是好的。」
鴛鴦捏捏手中的荷包,聽到傳來的沙沙聲,發現裏面竟是銀票。她一驚,抬頭看着綠桃笑盈盈的樣子,心中一顫,強笑着道:「多謝妹妹了。」
綠桃見她收了荷包,起身送她出門,回頭就直接去後院校場裏。
她接替了紅櫻給林明華遞過去帕子,低聲道:「奴婢都問清楚了,魏家三太太在謝天峰得封驃騎大將軍那天發了好大的火,之後又若無其事讓人準備了禮物,分送各家。還有一份是送往林國公府的,除了給國公爺的禮物之外,還給了小少爺不少東西。」
「她素來有心。」林明華嘲諷地笑了笑,把帕子丟給綠桃,「只是太有心了,難免讓人覺得自作聰明。」說著她神色發冷,轉而問紅櫻,「王爺還在陳大夫處?」見紅櫻點頭,又接着道:「今天新鮮送進府的果子,挑上兩筐好的送去給陳大夫。」
自從陳大夫提出以葯浴驅毒的方法後,宸鉞每隔一日就要去芙蓉院待上近兩個時辰,回來的時候身上總散發一股藥草的清香味,臉色也明顯變好,林明華心中一塊大石漸漸放下,對陳大夫的衣食住行都更為用心。
周朝敬佛,所以京城周邊有幾座佛山。京郊東邊的祈安寺在那些着名的大寺跟前不算什麽,只不過山清水秀,後山紅楓成林,溪流涓涓,每年入秋到冬末都遊客不斷,倒是多添了不少香油錢。
林明華一行人因為午後還要去林國公府的緣故,到得很早,所以山間霧氣尚未完全散去,映着朝霞朦朦朧朧,如同仙境一般。
林明華吩咐丫鬟在後山林子中用風爐燒水泡茶,擺開一樣樣點心,才回頭對着幾個妹妹道:「你們若是想要上香就不必陪我了,我只在這邊泡好了茶水,等着你們回來就是。」
林明若看了笑着道:「還是大姊想得周到。」
林明華不信佛,這點也算是京城閨閣中的異類了。幾人見怪不怪,紛紛笑着離去,出了林子到後面的佛殿前就各自分開了。
提議來拜佛的林明惠沒有立刻進佛殿,反而在外面四下走動了一番,走着走着就聽到說話聲從台階下方傳來——
「……十二娘這次可不用求姻緣了!」
「是了,我也聽我娘說了,皇後娘娘很喜歡十二娘呢,誇讚她知書達禮,秀外慧中……哎呀呀,不說了,為著這個,我娘硬生生把我圈在院子裏七、八天,若不是要陪着十二娘來上香,只怕還出不了門呢!」
果然來了!林明惠站在石雕的欄杆前,透過零落稀疏的樹枝往下看,果然見得一個披着斗篷的少女被幾個人圍住,旁邊幾人說說笑笑,她卻一直低頭不語。
看來這錢花的還算值得。林明惠扶着欄杆的手握緊,聽下面那些姑娘家取笑謝十二娘,臉色雖然未變,眼神卻是透出了嘲諷之意。
謝家未免也太過於得意忘形了,宮中賜婚的旨意還未下呢,就真以為最後嫁到齊王府的人定是他們家的女兒嗎?論才情、論外貌,她家小姑子魏明珠也不差。只可惜魏明珠不爭氣,沒有被皇后看上。如今,還要她這個嫂子為她籌謀。不過,若是能趁機把林明華拉下水,倒是一箭雙鵰。
林明惠把自己的盤算在心中又過了一遍,確認無誤才轉身整理衣衫,再也不管身側台階下方傳來的說話聲,緩步走進佛殿,誠心禮佛。
謝十二娘完全沒想到自己成了旁人的目標,此時好不容易擺脫了身邊那些堂姊妹,跪在蓮花蒲團上,仰望上面泥塑的佛像。婚姻之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況如今是皇后看中了她,她如何能拒絕?只希望齊王如同母親所說,是一位謙謙君子,齊王妃和氣可親,不要刁難於她才是。她默默在心中許願,然後閉目叩首,讓眼淚悄無聲息地沒入蒲團中,再抬頭時神色已恢復恬靜。
身邊的人低聲念叨着什麽,謝十二娘原本不欲知道,只是對方的聲音大了些,讓她聽了個清清楚楚。
「三妹妹婚事順利,躲過這次齊王納側妃,希望接下來能尋得如意郎君,成為嫡妻,不受欺凌……」
齊王納側妃?!謝十二娘渾身一顫,忍不住轉頭看向一旁的女子。見此女做婦人打扮,年約十八、九歲,此時正雙手合十,閉目低聲祝禱,為她三妹妹祈願。
「是秦家的人,還是魏家的?」謝十二娘心中暗自疑惑,她自然知道與她競爭的另外兩人是誰家的姑娘。所以她默默看着身邊披着墨綠斗篷的女子叩首拜佛,等那女子起身,才笑着過去打招呼。
「這位太太有些眼生,以前不常來祈安寺吧?」
謝十二娘聲音清脆,林明惠聞言笑着轉身,「是啊,聽我家三妹妹說祈安寺很靈驗,心中好奇,恰好她如今不便出門,就替她來還願。」
林明惠邊說邊露出好奇的神色,「姑娘生得俊俏,讓人看了忍不住想叫一聲妹妹,不知道是哪家的千金?」
「我姓謝,家中排行十二。」謝十二娘笑着說,見林明惠神色猛然一變,才笑着道:「這位太太認得我?」
「我夫家姓魏,這麽說謝姑娘當明白了吧。前些日子,我倒是沒少聽三妹妹提及姑娘呢。」林明惠說著嘆了一口氣,「倒是可惜了。」
這話她說得如同自言自語一般,偏偏還是被謝十二娘聽入了耳中。
林明惠笑着抬頭,「我與家人同來,就不打擾謝姑娘禮佛了。」
見她要離開,一旁丫鬟連忙過去扶着她,只聽得那丫鬟問道:「太太,那是誰啊?」
「謝十二娘,也是個可憐人呢。」
「不是說皇後娘娘很喜歡她,要將她指給齊王做側妃?這樣哪裏可憐,太太未免太過於好心了。」
「好好的姑娘家……謝家的嫡女……去給人做妾?側妃,只不過是好聽罷了……」
壓低了的聲音,斷斷續續的憐憫之詞,讓謝十二娘的神色變幻不定,最後連求籤都忘記了,快步出了佛堂。
是啊,齊王側妃,聽着風光,可是再好聽又能如何?不過是個妾而已,頂多算是出身好的貴妾!皇後娘娘喜愛又如何,這輩子她頭頂上都有一個齊王妃壓着。轉念又想到母親所說,若能鬥倒齊王妃,她就會成為名正言順的正妃……
謝十二娘心思凌亂,擺手讓丫鬟遠遠跟着,獨自一人沿着青石板的小路行走,不知不覺就走到楓林深處,直到聽見涓涓的水流聲,她才回過神來。
如今再自怨自艾又如何,雖然宮中旨意未下,可事情已成定局,再沒有轉圜的餘地。
待謝十二娘準備往回走,就見一抹紅色從空中飄過,她下意識追了兩步靠近水岸,就聽到上游處傳來驚叫聲:「哎呀,我的手帕!十二姊快幫我……」
謝十二娘下意識又往前邁了一步,覺得腳下石子鬆動,才停住腳步。定睛一看,原來飄落的那抹紅色是十三娘的手帕,如今已落入溪中。
「十二姊,你怎麽不幫我攔一下帕子!」上游謝十三娘急得跳腳,「那可是金縷絲繡的帕子……」
謝十二娘回頭看過去,「它都掉水裏了如何幫你撿?既然喜歡,就當小心些才是。」她心中被鬧得煩躁,道:「好了,別叫了,掉就掉了吧,回頭再讓綉娘做就是了,或是把我那一塊送給你總可以了吧?」
「那我要兩塊……啊!」謝十三娘一聲尖叫,伸手指着謝十二娘,一臉驚恐。
謝十二娘心中一緊,下意識回頭卻只看到一片鵝黃之色,接着整個人就被一股力量給推下了河岸!
入秋的河水冰冷,謝十二娘驚嚇之餘根本忘了掙扎,還是上游謝十三娘她們大聲的驚叫才讓她回神。然而站在岸邊看起來不算湍急的溪水,此時卻沖得她根本穩不住身形。突然之間,她聽到岸邊有人大喊,「抓住樹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