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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秋,春林花房的生意火山噴發一樣紅火。春林在市裏的電視台上花錢做了一個廣告,鄰鎮的人,城裏的人從四面八方擁來,有的直接開着車來,那些公家買主,一開口就是幾十盆。春林沒讓前來採辦的人吃虧,買了花,交了錢,他都悄悄地返給他們一些辛苦費。一盆大牡丹賣三百塊,一盆鐵樹也是二百三百地賣,一小盆君子蘭也賣五六十塊。二祥看着錢流水一樣源源不斷地流向春林和姚水娟的口袋,看着他們一把一把點錢,心裏就起起伏伏生出一個念想,他想,春林賺了這麼多錢,他一天掙十塊錢就少了,他們一定是會給他增加工錢的,不增加工錢也一定會另外給他發一點獎金的。二祥把這個念頭藏在心裏,可那個念頭常鑽出來折騰他,每當二祥看到春林和姚水娟收錢的時候,每當看到春林和姚水娟兩個合起來點錢的時候,二祥的心總會急跳起來,他不好意思看他們,他怕自己把那念頭露出來讓他們看見,要是叫他們看出了他那念頭,就抹煞了他們的心意。二祥每到這時就故意地不看他們,他想他渴望他們的那一句話馬上就會響在他的耳邊:二祥,來,你辛苦了,喏,給你錢,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二祥把這話不知在心裏念過了多少遍了,他卻一直沒能聽到春林和姚水娟把這話說出來。他們仍一天給他十塊錢,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沒有那念頭,啥事都沒有;有了那念頭,想得到而得不到,心裏就沒法平服。二祥心裏就慢慢不再恩念春林,反覺得春林給他的工錢太少,他幫他們掙這麼多錢,他們對他卻這麼吝嗇。二祥從此每天上班不再有報答的心愿,做活也不再那麼心甘情願,不再主動儘力,一看到春林和姚水娟,心裏想的是他們虧了他。二祥在花房已找不到快樂。春林和姚水娟都發覺了二祥的不同尋常,春林問二祥,是不是太累了?累了就歇幾天。二祥就順水推舟,他說,這些日子是覺得有些累,我可能幹不了了,把看夜的錢算一算,我歇了,要是以後能幹,我再來。春林說,這些日子光顧生意了,叫你累成這樣。你歇吧,有要我幫忙的事,只管說,咱們是兄弟。春林給二祥算了看夜錢,另外又給了他一千塊錢。二祥接過錢點了,說春林你算錯了,多算了錢。春林說,應該的,這是我的一點心意。二祥終於在這時候聽到了他早就想聽到的話,二祥拿着錢就愣在那裏,他找不到能對春林說的話。二祥拿着錢往家走的時候又覺得過意不去了,這些日子太忙了,生意越好越忙,他們忙得沒工夫想這件事。人家不是那心思,原本就準備多給錢的,只是沒顧得,自己先在肚裏盤算人家,跟人家鬧彆扭,小肚雞腸,這哪還像好兄弟。事情到了這地步,沒法再回頭,回去也開不了口,跟人家說啥呢?二祥在家裏躺了兩天,躺得頭都大了,也沒能躺出個好主意。手裏有了二千多塊錢,拿不定主意到底做點啥好。二祥去找四貴,四貴不在家,二祥找到韓秋月家,四貴在那裏搓麻將,還有那個侯桂枝。二祥進屋,侯桂枝朝四貴擠眉弄眼地又沖二祥笑。二祥曉得她笑他啥,頓時就覺得沒了一點意思。一把牌沒看完,二祥就走了。二祥心裏七上八下沒一點着落,信步走出了村子,來到了自己的田頭。有些日子沒到田裏來了,稻子長得還不錯,稻穗已經青彎頭。二祥看着自己的稻子,心裏有些寬鬆。他在田埂上坐下來。二祥看到了自己種的赤豆莢也已經有些發黃,過些日子好收了。收穫總讓人感到喜悅,自己的汗水和心血,變成了果實,總是一種回報。二祥看到菊芬大嫂也在田野里,他們的田也沒被規劃,但光宗和盈盈已不讓她種了,把田包給了專業戶。菊芬還是閑不住,她也在田埂上種了赤豆,她在摘青赤豆。二祥這一段時間整日泡在春林的花房,有些日子沒見大嫂了。二祥走了過去。菊芬說,趁外孫睡中覺,她來摘點青赤豆,盈盈想吃青赤豆粥。菊芬說二祥瘦了,也晒黑了。她問二祥今日怎麼歇了。二祥就告訴菊芬已經不在春林那裏做了。菊芬奇怪,說做得好好的,為啥就不做了呢?二祥就把自己的不是告訴了菊芬。菊芬說,我看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別看春林當過書記做過社長,也自私過,做過一些對不住村上人的事,但畢竟是一塊兒長大的鄰居兄弟,是個好人。二祥說,這兩天一直後悔呢,也沒法再回他那裏了,手裏有一點錢,也不曉得做點啥好。菊芬說,再回去也沒意思了,這麼大年紀了,也不要再去拼了,啥也不要做了,光宗已經辭了職,自己貸款買下了鎮上的工業水處理設備廠,跟光宗說說,到他廠子裏看看門看看倉庫算了。二祥一聽倒是挺高興,可他嘴上還是說,光宗那裏能要人嗎?菊芬說,光宗到家來過,專門請盈盈爹到廠里幫忙搞業務。那死人着魔了,一頭悶在那個《易經》裏,不光看,還拿着火柴棍擺那些卦,我不曉得他鑽研那東西有啥用,是能當飯吃還是能掙錢?我勸他,他犟得像牛,就是不答應,讓孩子下不了台。我跟盈盈說說,讓光宗幫你安排。二祥沒想到光宗會這麼不給面子,明打明地捎過話來,說自己的親戚朋友,他一個都不要,要不,這個廠就辦不好,早晚一天要關門。不說二祥下不了台,菊芬先就下不了台。沒想到大吉反倒笑了,頭一次誇光宗有頭腦,說光宗總算有一件事跟他想到了一起,說這才有點搞企業的樣。二祥弄不明白,大吉到底是在幫光宗,還是在壞光宗。二祥一氣之下,誰也沒商量,在祖屋宅基地上搞起了花圃。別的花沒有把握,他買了一批君子蘭種籽,專門育君子蘭苗。他因陋就簡,春林用鋼筋搭棚,他用竹棍;春林一個棚八米寬,他兩米寬。他覺得育君子蘭苗好搞,這東西賤,埋土裏,澆水就行。二祥看到君子蘭的一瓣嫩芽尖尖拱出泥土時,那張嘴嘻得涎水漣漣。二祥在他的花圃里嘻得手舞足蹈,四貴在韓秋月家也甜甜蜜蜜。南風圈沒打完,侯桂枝就說頭痛。南風圈韓秋月收庄,她連和三把,下庄后,侯桂枝說頭更痛了。韓秋月就讓大家散了。侯桂枝回家,走時給四貴丟了眼色。四貴明白她的意思,沒事地離開韓秋月家,在村裡溜了一圈,繞到了侯桂枝家的後門。四貴看四下里沒人,推開後門一閃身進了許茂法的家。後門自然是開着的,侯桂枝早給他留好了。四貴熟門熟路,直接進了侯桂枝的房。侯桂枝在床上躺着,但她一點沒有頭痛,見四貴進來,她側過身來,笑眯眯地用右手支起頭來,左手則放蕩地輕輕撩開被子。四貴立即被眼前那一團景象撩撥得暈頭轉向,自從那次二祥警告他以後,儘管他每一次事後都跟自己說,這是最後一次,可幾天之後,讓侯桂枝那雙笑眼一勾,他又掉了魂,像上了癮的大煙鬼,一時就失去了控制自己的能力和意志。四貴和侯桂枝註定是要出事了,他們竟會如此忘乎所以,大白天,事後他們竟忘情地相擁而眠,兩個人甜甜地一起入了夢鄉,許茂法從後門進屋時,他們還在夢中比翼雙飛。四貴這麼精細的人也有一失,他進後門時不知被啥干擾了,竟忘了把後門上閂,以致許茂法進屋,沒受到任何阻礙,也沒發出任何聲響。是許茂法的叫聲把他們兩個從夢中驚醒,許茂法自然不曉得他的老婆正擁着別的男人睡在他的床上,所以進屋后他沒有立即進房,他在灶屋弄他帶回來的肉和排骨,他那一聲桂枝叫得十分平常,平常之中稍帶幾分親昵,讓這一聲平常的稱呼帶上了一種韻律,顯得十分動聽和親切。許茂法這一聲平常的稱呼,對房裏的兩個人卻如同面對雄獅的怒吼,兩人手腳都止不住地顫抖起來。幸虧兩人穿衣服似訓練有素,幸虧許茂法沒直接走進房間,要不他們的那副狼狽會激起許茂法更多的怒火,後面的情節將不堪設想。好在他們穿衣的神速大大地超過了許茂法走近房間的速度。四貴沒讓自己沉溺在顫抖的泥團里,穿好衣服奪門就走。但侯桂枝還沒有老到到應付自如的程度,她沒回應許茂法的呼喚,卻把亂七八糟的聲響扔出房門外,許茂法麻痹的神經被亂七八糟的聲響驚醒,四貴企圖奪門而走的時候,許茂法已手持尖刀擋住了房門。四貴和許茂法面對着面把對方看清的那一瞬間,兩個人都傻了,都沒能說出話來。可惡的侯桂枝還在系扣子,許茂法沒能看到更能令他怒火中燒的場面,但就侯桂枝系扣衣服扣子的動作已讓許茂法的肺氣炸了。隨着那一聲王八蛋,許茂法手中的尖刀已經刺向四貴,四貴出奇地冷靜,他迅速閃開刺來的尖刀,但鋒利的刀尖早劃破了四貴的臂膀,鮮紅的血立即染紅了他的白襯衫。血讓四貴感到沒了退路,他反而迎着許茂法挺起胸膛。"你刺啊,你有膽就把我殺了!你張狂啥?你能困我的老婆,為啥我就不能困你的老婆?人家困你的老婆你曉得生氣了,你困人家的老婆怎麼不生氣?我老婆是餓得沒辦法,你老婆可是有吃有喝的,你以為我真的喜歡她?是你自己不中用,是她要我來的,一點也怨不着我!你還想要這張老臉,還想在高鎮像個人似的開店,就給我乖乖地閃開。"許茂法竟讓四貴說糊塗了,站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四貴就捂着傷口,大搖大擺走了出去。四貴在這種時刻能有如此表現,怕是連汪涵虛也不會想到的,這就叫兔子急了也會咬人。但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捎帶着損害侯桂枝,說她有吃有喝嫌許茂法不中用,更不該說是她主動要他來的。四貴前腳出門,許茂法後腳就清醒過來,禍根是這個臭娘們,他把一肚子沒能發泄出來的怒火和窩囊氣,變本加厲地傾瀉到侯桂枝那嬌嫩的**上。侯桂枝經受了有生以來最大的屈辱和痛苦,許茂法這一頓毒打,讓侯桂枝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個月,一個月內汪家橋的人沒能看到侯桂枝的身影。侯桂枝躺在床上咀嚼痛苦的同時,也咀嚼着四貴負心的傷心,她一邊恨許茂法,一邊也恨四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