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剝開(2)
她像一種狐狸一樣走來走去,試圖尋找到出路,試圖尋找到解釋生活的謎底,一周時間過去了,她惶惶然,而就在這時,外科醫生攜着女兒已經回來了,從他們肩上佩帶的黑袖套上,她已經感知到了一種不幸和死亡。死亡洋溢着外科醫生的臉,同時死亡也飄蕩在他私生女的臉上。自從他們雙雙進屋時,彷彿在家裏升起了喪旗。蕭韻感到沉悶壓抑,她弄不清楚已經過去了20年的一個女人,為什麼如此之深地鐫刻在外科醫生的生活之中。外科醫生和他的私生女衣袖上用別針鐫着黑袖套,彷彿在向她挑釁:永永遠遠,鐫刻在內心深處的記憶是無法抹去的。她有記憶嗎?為什麼她與初戀者的記憶會被她驅逐得那麼遙遠呢?為什麼她一投進外科醫生的懷抱就以為自己已經尋找到港灣了嗎?為什麼外科醫生不可能像她一樣學會遺忘呢?因為外科醫生和那個20年前的女人孕育了生命而她呢?而她註定要永遠背負着外科醫生的這些沉重的負擔生活下去嗎?她總想召喚外科醫生回到那張河床上來睡覺,有一天晚上,她穿着睡衣溜了出去,她來到沙發邊,外科醫生並沒有睡覺,她把手伸進去,伸到了外科醫生身體中最敏感的地方,悄聲說:“我們到床上去好嗎?”外科醫生搖搖頭說:“不行,落紅會發現的?”,“你很在乎落紅嗎?為什麼你不在乎我的需要?”外科醫生不得不離開了沙發,跟着她來到床上,然而外科醫生的**似乎被抑制住了,他只在蕭韻旁邊躺了半小時又回到沙發上去了。蕭韻很想把她不久之前在旅館客房門口聆聽到的聲音,以及聲音中展現的一個男人壓在落紅身體上的事實告訴給外科醫生,然而,每每看見外科醫生衣袖上掛着的黑袖套,她就會湧起一種惻隱之心:看上去,外科醫生的沉重就像那隻弔喪的袖套,看上去,外科醫生似乎已經被一個女人的死亡完全籠罩住了。她從未看見過外科醫生的面孔如此地冰冷、陰鬱過,她根本就沒有力量把那個事實告訴給外科醫生。如果她真的能變成一種狐狸,那該多好啊;如果有一種機會,讓她變成一種狐狸,她會不會從沉滯的世界中奔跑出去呢?她的世界實在是太窄太窄了,也許從她進入這座城市的那一刻,她總想像着尋找到一個寬廣的世界,讓她的身心舒暢自由的世界。她拎着箱子,充滿了生命中最潮濕美麗的、寬廣的幻想離開了火車站,雖然暴雨下着,雖然難以截住一輛出租車,然而她卻把手伸向空中,彷彿在召喚這個世界把自己深深地接納。外科醫生如果沒有在那一刻懷着惻隱之心把車停下來,她的世界會是怎樣?如果外科醫生沒有停下車來,始終會有一輛出租車最終會在她身邊停留,然後帶上她去旅館。在旅館中,也許會發高燒,也許高燒會把她燃燒着,但除了外科醫生,難道她就不會有別的偶然和巧遇了嗎?現在,蕭韻在夜色中走着,彷彿等候着她人生中別的巧遇降臨。這個夜晚外科醫生值夜班,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不想回去,不想回到外科醫生衣袖上綴滿的那種沉重不堪的歷史之中去。27歲的蕭韻穿着長風衣,她喜歡穿各種各樣的風衣,也許她想把那種類似狐狸的本性用長風衣裹起來。她從少女時期就喜歡穿風衣,裏面套着短裙,長絲襪,初戀時,男朋友總喜歡坐在她一側,伸出手去觸摸她風衣中的大腿。那時候她以為男人都喜歡從風衣中觸摸到女人的大腿,直到碰到了外科醫生,當外科醫生把他疲憊不堪的頭深埋進她豐乳之間時,她同時經歷了兩個男人不同的觸摸方式。世界上決不會有兩個重複的男人,世界上也決不會有兩個重複的女人,這就是為什麼,當外科醫生值夜班時,她不想回家,在幾乎總是圍繞着外科醫生生活的圈子裏,外科醫生是她在這座城市生活的惟一男人。偶然,對她重要嗎?她認識外科醫生是在偶然之中發生的,偶然可以給她帶來如此大的變化,她從棄她而去的男人身邊偶然地進入另一座外省城市,她從暴雨之中擋住了一輛不是出租車的車鑽進車廂,她為了與外科醫生更深的交往下去而偶然地發燒,所以一切對她都是偶然,卻給她帶來了變化中的生活。偶然之中,她認識了一個男人。她乘着電梯到超市購物,她的圍巾從肩上滑落了下來,一個男人幫助她撿起了圍巾遞給了她,那是一根紅色的羊毛圍巾,她推着一隻小巧玲瓏的購物車回過頭來。另一個男人也同樣推着一輛購物車,同她平排走着,不知道為什麼,她的羊毛紅色圍巾第二次從肩上滑落下來,依然是那個男人彎腰撿起了圍巾遞給了她。這只是一個小小的偶然,她感謝他之後,就忘記這個男人的存在了。然而,偶然的大門依然向她敞開着,這正是外科醫生衣袖上吊著黑袖套為那個20年前的女人戴孝的時刻,她要出差了,美容店的經理讓她乘飛機到外省一座化妝品工廠進貨。這是她第一次離開外科醫生,雖然時間才三天時間。不過,她總覺得這是別離,她希望在別離之前,外科醫生能與她親熱一下。那天晚上她早早地就沐浴了一番,她在進浴室之前早已暗示過外科醫生,當時,他們剛用完晚餐,落紅到廚房洗碗去了,這是她和他單獨面對的時刻,她說我要出差了,我要與你有一次別離,你會想我嗎?她灼熱的目光又升起了那種欲求,也許是**似的火焰,她希望這種火焰能夠飄到外科醫生的身體之中,她希望火焰也是一種撞擊或者觸摸的方式,就像以往一樣的外科醫生產生**,產生與她相撞擊的另一種火焰。外科醫生似乎很麻木,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說:“就你一個人出差嗎?”她點點頭說“一個人要小心一些……”她去浴室了,她想夜色來臨時,外科醫生一定會到卧室里來的,一定會。為此,她有意穿上了一件飄曳性感的弔帶睡裙,坐在外科醫生旁邊與他一起看電視。她貼近了他溫柔地低語道:“明天我就要出差了,今晚你到卧室里來好嗎?”,她好像看見他在點頭,又好像看見他在搖頭。然而她因為被自己的**所籠罩着,她的心靈和身體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刻都溫情如水,所以她深信外科醫生今夜一定會到卧室中去的,為此,她先到卧室中去了,她把燈光調到最佳的時刻,外科醫生果然進屋來了。她穿着弔帶睡裙,光着腳站在地板上伸出手去擁抱着外科醫生,她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她的手在不知不覺之中已經觸到了那塊黑袖套,一塊弔孝之布,像黑夜一樣黑,像死亡一樣沉重,她突然覺得外科醫生的身體是如此地僵硬,然而她仍然解開了他的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