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剝開(3)
這是她頭一次主動地積極地解開他的衣服,她確實想在這別離之前與他的身體好好地享受他們之間的**,因為這**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發生了,準確地說是落紅搬進屋的那天晚上開始,他們就中斷了**生活。所以,她從骨子裏把這一切歸咎於在外科醫生和那個女人在20年前孕育的私生女身上。這次她主動而積極地解開外科醫生的外衣,完全是為了用自己潛在的女性的力量去戰勝籠罩在她和外科醫生之間的那種歷史。終於外科醫生的外衣已經從她手上滑落下去了,她聽見了衣服擲地時的聲音,不知道為什麼,她充滿了一種快感,因為外科醫生的外衣上戴着那隻黑色弔孝布,她有更大的力量想剝離開那種籠罩外科醫生的歷史,她不能讓一個已經死去的女人來籠罩外科醫生,她因為活着,她比死人更有力量。果然,外科醫生開始將頭埋在她的豐乳之間,像是尋找到了一種棲居的溫柔之鄉。然而僅此而已,外科醫生突然聽見了外面的開門聲,是落紅從書屋打開門的聲音,她也許去衛生間了。就這樣一件事竟然讓外科醫生的身體猛然地顫慄了一下,彷彿歷史突然之間在他內心世界中激蕩起來,他開始讓自己的身體變得重新僵硬起來,開始穿衣服,當蕭韻看見外科醫生彎腰撿起了擲在木地板上的外衣時,她眼前彷彿已經看見了那隻黑色弔孝袖套,這隻袖套越來越重,比以往任何時刻更沉重,更黯淡地前來籠罩她的生活。在那一瞬間裏,她多少希望操縱起一把剪她,把那種黑色陰鬱的歷史與一個死人聯繫在一起的歷史——徹底地剪碎或剪斷。然而在現實中,她翻過身去,面對着牆壁,整個晚上,她都在緊貼着深沉而冰冷的牆壁,她貼牆而眠,她身上柔軟性感的弔帶睡裙整夜都那樣貼着她的**,也在貼着那面牆壁。她承認自己再也沒有力量讓外科醫生回到卧室中來睡覺,她已經失去了力量。第二天一早,她穿戴打扮之後拎着箱子去飛機場。她沒讓外科醫生送她出發,她想打出租車去,當她從身體緊貼住的牆壁之中睜開眼睛醒來時,不知道為什麼,她想儘快地乘飛機,她想飛離這沉重的地面,她想與外科醫生之間有一次真正的別離。偶然就在這一刻出現了。當她坐在機艙位上時,一個男人來到她身邊坐下來了,她抬起頭來,她突然看見了一張似曾相識的臉,那個男人提醒她說:“我認識你肩上的紅色圍巾,它不會再滑落下去了,是嗎?”總是被女大學生所籠罩的生活使楊娟娟的世界始終有一個妖精在飄動着。自從她上次在哲學教授中看見女大學生在沐浴室中之後,她就把這個女大學生劃分在妖精的世界裏了,那天,她因為很生氣女大學生在浴室中輕鬆自由地邊洗浴邊唱流行歌曲的行為,便離開了。過後她對哲學教授提到了這件事,她原以為哲學教授一定會驚訝的,然而哲學教授不以為然地說:“是他給予女大學生這個權利的,因為在校園中只有公共浴池,不方便……”她只好把女大學生劃分在一個妖精的世界裏。從那以後,這個與妖精有關的世界總是像戲劇般地在她面前展開一幕幕的戲劇。她不知道為什麼離了婚,卻面對着與一個妖精對抗。竟然是哲學教授給了他的女大學生在他的沐浴室中洗浴的權力,對此,她無話可說。她惟一想做的事就是早日做這房子裏的女主人。只有婚姻的方式才能解決這個問題。她想要讓哲學教授儘快地與她結婚,最為重要的就是要讓哲學教授感覺到她是無法取代的。為此,楊娟娟一生的優雅正在被改變,她除了上班之外,只要有時間就往那幢公寓樓上跑,她告訴自己,她要在女大學生還未整理房間時,把房間整理好;她要在女大學生還未進浴室之前進入浴室中去,佔據位置;她要在女大學生還未把百合花插在花瓶之前,把兩種花型香味的百合花插進兩隻花瓶之中去。總之,她決心把女大學生在這個空間的所有位置佔領。這對楊娟娟來說是一場疲憊的旅程,而且她從來沒有這樣旅行過,因為即使是真正的旅行,她也一直保持着優雅動人的姿態。因為要對付一個妖精,對楊娟娟來說,對付一個妖精的最好姿態就是不讓這種妖氣襲人。這是楊娟娟一生最為傷感而疲憊的旅程嗎?儘管如此,楊娟娟卻沉溺在其中,樂此不疲。因為她能時刻都意識到只要她不在場的時刻,女大學生的妖氣就會侵襲在哲學教授生活的空間裏,在浴室,在花瓶,在廚房,在洗衣機里,妖氣在瀰漫著,隨着百合花的花瓶在上升,在沐浴間的蒸氣中瀰漫,在洗衣機的滾桶中旋轉着。妖氣散發著,楊娟娟從來也沒有想到一生中是為了對抗一個女大學生的存在。這樣,她必然要撕開自己的優雅,一天午後,她剛打開門走進屋,還沒放下了手中的鮮花,就感覺到女大學生正在開門,因為她聽見了女大學生的長鞋之聲,即使隔着很遠,她也能聽見這種聲音。她最害怕的是女大學生鑽進浴室,作為女人,作為一個想嫁給哲學教授的女人,她有權力阻擋妖氣進入浴室,為此當鑰匙還在防盜門孔道之中劇烈地旋轉時,她已經急忙地奔進了浴室。在浴室里,她一邊脫身一邊把水籠頭打開,她就這樣阻止了女大學生奔向浴池。時間過去了很久,她在浴室中對着鏡子遊戲,她覺得多少年來,自己映在鏡子中的那張臉從來也沒有那樣焦躁不安,她問自己,難道你就這樣害怕那個妖精嗎?讓她始料不及的是當她穿好衣服拉開浴室門時,女大學生已經迎着她走了出來,女大學生在朝她笑了笑說,她要洗澡。女大學生還沒等楊娟娟開口說話就已經走進浴室把門關上了。她現在才意識到,女大學生根本就無視她的存在,即使楊娟娟守住了浴室,女大學生同樣可以從容不迫地等待,因為女大學生已經習慣了在哲學教授的浴室中洗澡,因為她的老師已經給予了她這個權利。所以她就可以等待下去,因為她知道楊娟娟不可能永遠地在浴室之中呆下去。確實,楊娟娟不可能永遠佔據浴室的位置。還不僅僅如此,女大學生進屋時又抱來了一隻花瓶,在女大學生認為她獻給哲學教授的那隻花瓶已經被佔據,她早就看見了種佔據,因為上一次女大學生來時,也正是楊娟娟把兩束百合花插進花瓶的時候,當時,楊娟娟很得意地看着不知所措的女大學生,因為在這空間裏再也沒有第三隻花瓶。女大學生這次帶來的是一隻粉紅色的花瓶。搖曳的、香氣溢人的香水百合花搖在粉紅色花瓶中,彷彿在向楊娟娟示威。彷彿在對楊娟娟說:你不可能剝離開我獻給老師百合花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