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遙遠的地方(8)
“我想聽你彈吉它。”“現在?”我問。“現在最好。”她說。“可是,我現在得和我媽回家。他們很多人在那兒等着我呢。我不能讓她知道你就一直住在我這兒。”我說。她不高興了。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她不高興。我坐在了她身旁。她從那本琴譜里取出歐陽的照片,我一看,就想奪回來,但她沒給我,她說:“我要有她這麼漂亮就好了。”“你和她一樣漂亮。”我說。“我知道你在騙我,但我一樣愛聽。”她高興了,“我有一個想法,你必須答應我。”“什麼想法?”我說。“不,你必須答應我了我才說。”她說。誰知道她又說什麼,我不假思索地說:“好,你說吧!”“不準生氣,咹!”她還是不放心我。我點點頭。我還急着要回去呢。她把歐陽的照片拿起來,伸手就撕成了兩半,我想搶卻已經來不及了。我憤怒地打了她一個嘴巴,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的眼裏滿是淚水,用手后着臉說:“你不是說不生氣的嗎?她是你的過去,而我是你的將來。你不把過去丟掉,就不可能會有將來。”“你馬上給我走!”我指着門外。她一雙淚眼盯着我看了幾秒鐘,然後從脖子裏取下門上的鑰匙,扔到床上,然後一邊哭着,一邊收拾自己的東西,一邊又說:“都是假的!”我倒不忍心了。我過去拉住她的胳膊說:“對不起,我不應該打你,但你也不應該亂撕我的東西。”“可我是你的女朋友啊!”她突然哭着撲到我的懷裏。我不知所措了。她似乎是真的。我又給她放下了幾百元錢,囑咐她晚上不要亂跑,這兒晚上不怎麼安全。我走了。回到家裏,我又不放心,給她發了短訊,問她現在還恨不恨我。她說不恨,她更愛我了。她說,從我打她就足以說明我這個人是有情有義的一個人,更值得人愛。我有些哭笑不得。大衛一天天地好起來,我的傷也快好了。這天,我突然接到宮春梅的電話。她問我病了怎麼都不告訴她一聲。我說,玉涵不是知道了嗎?她說,可你說你是喝酒碰的,但我已經知道你並不是碰的,而且我知道是什麼人打了你。我趕緊到了陽台上,問她是不是玉涵的男朋友指使的。她說,原來你都知道?我說,我已經猜到了,我之所以沒跟玉涵說的原因是,不想讓她為我內疚,她那個人,對人太真了,我怕她知道後會內疚一輩子的。宮春梅嘆了口氣說,可憐你那位朋友了。我也嘆口氣說,是啊,我最難受的就是這個,不過,我媽也說了,現在人好着,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但我就是替玉涵難過,她將來是沒有幸福可言的。她說,她身不由己。我叮嚀她千萬別把這事告訴玉涵。她沒有答應,但說:“玉涵要走了。”“到哪裏去?”我突然感到一種揪心的疼痛。“她要到國外去讀書了。”宮春梅說。“為什麼?”我急切地問。“她男朋友不放心她在這裏,他們要一起去國外。”宮春梅也有些傷感。“她現在在哪裏?”我問。“她就在我旁邊哭呢,她想再見你一面。”宮春梅說。“你等着,我馬上就到。”我說。我回到客廳,只給我媽和大衛他們說了聲“我有事,出去一下”后,就飛身出了家門。我開着車來到了學校,在玉涵樓底下,我給她打了電話。她出來了。我看見她的眼睛紅紅的,一隻小手還在揉着眼睛。她這種可愛無邪的樣子,使我心碎。她坐到了後面。我拉着她一直飛到了我們第一次去看雪的那兒。我們沒有去那家農家,而是去了山頂。我一直拉着她的小手——我的意思你們明不明白,並不是真的小,而是一種感受——她一直溫順地看着我,眼裏已經沒有了淚水。在山頂上,我第一次真正地擁抱了她。她在我的懷裏又哭了起來,她說:“你為什麼不告訴我這些事呢?”“我不想讓你內疚。”我說。“你為什麼不去告發他們呢?”她問我。“法律對他們是無力的。再說,這樣對你也不好。”我說。“可是,你越這樣,我的心裏越難受。”她說。“沒事的,我不好好的嗎?只要你在國外生活得很幸福,我就真的心滿意足了。”我盡量地控制着內心的悲傷。“你真的是這樣想的嗎?”她問我。“是啊!我還能怎麼想呢?”我淡淡地說。“有時候我就想,我活着本身就是個錯誤,還不如死了的好,只是,只是我一旦死了,我的親人可怎麼辦?”她又哭了起來。“別哭了。今天是我們最後見面的日子,應該高興才是。”我說。“你真的一點兒都不怨我嗎?你是不是覺得我非常軟弱?”她問我。“我為什麼要怨你?你也不是軟弱,我知道你身不由己。你的勇敢恰恰是你敢於犧牲自己。”我說。她看着我,又想笑又想哭,後來,她問我:“我想知道……你真的愛過我嗎?”她的頭低到了懷裏,她不敢看我的眼睛。“我永遠都愛你,無論你走到哪裏,我都一樣愛着你。”我有些動情地說。我們久久地擁抱在一起,非常衝動,但互相都克制着。幾小時后,宮春梅給我打電話,說接玉涵的車快來了。我把她送到了校門口。她下了車,那樣依依不捨地走着,一步一回頭。我深情地看着她,向她招着手。突然,她又撲了回來,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把那芬芳的雙唇印在了我的唇上。然後她走了。我發瘋般地開着車跑,直覺得自己太蠢太蠢,但又無計可施。不是已經看開了嗎?怎麼還會這樣呢?人性真的是非常複雜的,人是易變的,易被感染的。手機一直響着,是母親打的。我一直沒接。直到太陽下山時,我才回到了家裏。我的頭上又透出了血。晚上,我發燒了。第二天開始,我又重新輸液打吊針了。還昏過去一次。我媽一直問我怎麼弄成這樣的,我始終沒說。我爸則一直罵我。這次出事他大為生氣。他說,他本來一直想等我好了以後再收拾我,沒想到還沒好,又險些出事。醫生說了,要好好治病,否則會落下破傷風的。這可不是鬧着玩的。我再也不敢出去。外公和外婆是在我回家知道我出事的,他們常常來看我,正好趕上父親收拾我,就制止了他。我的心裏也非常難過。花仙子給我還是發著短訊。她還是沒有要走的意思。玉涵走後,是她每天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白天她總是在南大校園裏轉,不斷地給我發著短訊,說哪個地方很漂亮,哪個地方太難看。她還去看了韓燕秋和吳靜怡,給我發來短訊說:她們長得很漂亮,你為什麼要拋棄她們?我當時真是苦笑不得。她還問我玉涵那天是不是吃醋了?有時,她會突然問我一句詩是怎麼說的,問我六歲的時候做過一個夢沒有,那個夢中是不是有一個女孩子長得像她一樣。她說她在六歲時夢見過我,她就是因為這個夢才來找我的。她見我時,當時很驚奇,與她夢中所見過的我一模一樣。我不知道她說的是不是真的,反正我已經忘了我六歲時做過怎樣的夢,更想不起來夢中有沒有她。她還問我十六歲時有沒有愛上班上的女孩子,問我在所有談過的女孩子中最愛的是誰,對她們的愛與對她的愛,哪一個真?哪一個深?總之,她要問我的問題往往讓人猝不及防,難以回答。不過,她也不一定非要我回答,說以後回答也可以。晚上的時候,我問她在幹什麼。她說在寫作。這個回答把我差點笑死。她會寫作?我問她在寫些什麼,她說在寫我們的童話。唉!她給我的印象是一個不真實的幻象,她與我的所有的一切都可能是我想像和杜撰出來的。但有一件事情是無法杜撰的。就在我可以出門的那天早上,我下樓去拿了報紙讓大衛和父親看。大衛也可以慢慢地走路了。他還需要一段時間的療養,才能出門。蘇傑已經不來了。原因是她覺得我家裏人太多會打擾父親的寫作。在這一段時間的接觸中,父親幾乎將大衛當成了自己的兒子。我媽對大衛的感情也很深。他們主動要給大衛聯繫工作,希望大衛就在這座城市工作、生活。我不喜歡看報紙。我覺得報紙上的很多東西要麼不真實,要麼就很無聊。晨報和晚報上每天都在登一些凶殺案和青少年自殺的報道,還有就是沒完沒了的房地產廣告和治療性病的廣告。大衛卻在我家養成了看報紙的習慣。他坐在單人沙發上,父親坐在三人沙發上,我媽手裏拿着電視的遙控器。我反而倒像是個局外人。我媽已經為我們請了一個月假。她和我一樣不愛看報紙,都愛看電視。“子傑,你看,你看這個……”大衛突然沖我喊。我一看,又是一則凶殺案,可是當我往下仔細看的時候,驚呆了。報紙上說在昨晚十一點多時,在南大附近的電視機廠第八幢居民樓701號內,發生了一起凶殺案。天哪!這不是我住的地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