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遙遠的地方(9)

在那遙遠的地方(9)

花仙子死了,按照公安人員的判斷。她是先被強姦,然後才被殺害的。我的臉色可能白了。大衛看着我,對我說,你先別急,也許是弄錯了呢。我的手機在充電,昨晚上十點多充上的。當時我跟花仙子發完了最後一個短訊,告訴她,我的手機沒電了,要充電。我趕緊打開手機給花仙子打電話,電話關着。我媽一看我這樣子,就問是怎麼回事。大衛看着我,我無措地看着他。我爸也問我怎麼了。我只好把情況給他們說了。一時之間,父親氣得恨不得把我從窗戶里扔出去。我媽則一句話也沒有。我霍地一下起來了。我爸說,幹什麼去?我沖他吼道,我得去看看啊,她是來看我的。說完這句話后,我的淚水竟然出來了。我爸說,你等着,我跟你一起去。我媽也要去。大衛一個人呆在家裏。根據報紙上說,我屋子裏所有值錢一些的東西全都被那幫行兇者盜走了。在路上時,屋主就給我打電話,問我怎麼到現在才開手機。他證實了花仙子的死。我把車開得飛快,我媽就勸我說,慢慢走吧,人都已經死了。我現在倒是沒有淚水了。我想不通這是為什麼。當我和父母親走進我的房間時,公安人員也正在那裏等着我。我一看,我的屋子裏一片血跡。床上和沙發上到處都濺着花仙子的血。而花仙子已經血肉模糊地倒在地上。我跑在地上要抱她時,卻暈了過去。等我醒來時,我就一直流着淚,坐在地上再也不想起來。我想起她的樣子和給我發過的每條短訊,而想起這些都使我難過。公安人員已經從花仙子的飛機票和身份證上知道花仙子的真名,並跟她家人取得了聯繫。直到現在,我才知道她真名叫花香。她真的姓花。我的筆記本電腦和吉它、CD等稍微值錢能用的東西都丟了。記者還要追蹤報道,被父親阻止了。他給各個報社的老總打電話,告訴他們不要再炒這件事了。他無顏再面對南大文學院的領導,但他還得厚着臉皮給他們陪着笑臉。我堅持要陪花仙子,可是我媽不行。她說我的傷剛剛好,不能再有什麼意外。公安人員也希望我回去好好休息,以便給他們再提供一些更為重要的線索。除了那本沒有裝訂起來的詩集,我幾乎是含着淚空手回到了家裏。那裏已經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拿走了。我媽也不讓我拿其它東西。一路上,我抱着那本沒有被裝訂起來的詩集流淚。實際上沒有淚,就是覺得自己還在流。我看見第一頁上濺着花仙子的血,那是華茲華斯的一首名為《一陣昏沉蒙住了我的心靈》,這首詩是我在跟歐陽分手后我複印來的,老實說,我並不是非常喜歡它,可是花仙子將它放在了首頁。我輕輕地讀起來:一陣昏沉蒙住了我的心靈我沒有人間的恐懼看來,對於世上的年月相侵她已經不會有感覺現在她不動,毫無生命力聽不到,而且看不見只是同樹木和岩石一起每天隨着地球迴旋我的心十分吃驚。難道一切都是巧合?她的夢,這首詩。我媽看見我拿的這首詩上有血,讓我要把它扔掉。我用血紅的眼睛瞪了她一眼。後來,我告訴了她。她認為如果花仙子沒有騙我,也就是說,她如果真的做過那樣的夢,一切便都是命運,是誰也改變不了的。父親不相信這些。我恍恍惚惚地聽着父親一直在對着我吼,罵我沒出息,還是個二流子,一個地地道道的紈絝子弟。我們家沉浸在一片痛苦之中。第三天,花仙子的父母趕來了。他們是從青島坐火車來的。他們不相信這是真的,他們的女兒不是一直在天津上大學嗎?怎麼會跑到這兒來呢?他們在看到我時,恨不得將我碎屍萬端。我爸給他們解釋了整個事情的經過,他們對我的仇恨化解了一些。都是獨生子女,當他們失去唯一的孩子時,他們幾乎喪失了活下去的信心。他們沒有任何希望了。我一直淚着淚,低着頭,不想理任何人。在這個時候,我恨不得花仙子的父母把我一掌一掌打死。花仙子在她死後的第四天被火化了。火化的時候,我媽堅決不讓我去,可是我必須得去。直到這時,我還是不能接受花仙子是真的和我談過戀愛這件事。我只覺得,是我一直在騙她,只為了自己的好玩。在她父母走後的第三天,案件被破了。原來是從山西太原來的幾個民工乾的。有一個本來就犯過罪。據他們招供,他們是在花仙子來的第四天注意上她的,他們觀察了好幾天才動的手。那天晚上,正好花仙子出去買方便麵,他們就跟了來。他們敲開了花仙子的門,說他們是這個屋主的親戚,來找屋主的。就這樣,不幸的命運落在了花仙子身上。我的吉它據說被他們盜走後,20元錢賣給一位大學生了。而那個筆記本電腦因為他們要價高學生無法購買而留了下來,但他們把電源線丟了,而電池裏的電已經被用完。我得去學校了。大衛因為不好意思再在我家住下去,要回家去。他說現在他可以回家了。我媽不行,但大衛說,我再這樣呆下去,您也上不成班。我外婆說,正好,我家的房子太大,我又整天沒什麼事,你就到我家去,等你康復得差不多了,再回家去看看也好。大衛不願意,非要回家。我勸大衛說,我們要不就回宿舍吧,反正別人都去實習了,宿舍里就我們倆。大衛說,這樣也好。我們回到了宿舍。劉好和蘇傑常常來幫我們,有時,我們四人就在一起打撲克。劉好已經考上了南大文學院世界文學的研究生,她說,她是在給我借書的過程中逐漸地喜歡上世界文學的。蘇傑要工作,她說她不想再上學了,上學太累。回到學校一周后,我終於配上了電源線,趕緊打開電腦。我想起花仙子說她寫過小說的事,便找了起來。在“我的文檔”里沒有,在專門設置的文檔里也沒有。我知道她是騙我的。我便玩起了遊戲,玩着玩着,我就對電腦產生厭惡情緒了。在一個百無聊賴的黃昏,大衛由蘇傑扶着散步去了,我又打開了電腦。我還是覺得花仙子肯定寫過些什麼,但找遍了所有的文檔,也沒有找到。一天晚上,我在夢中夢見花仙子又對我說,她在六歲時的夢裏見過我。醒來后忽然想起她的真名,突然有些開悟。半夜裏,我打開了電腦,在搜索一項上打上了“花香”的英文“potpourri”,我終於看到花仙子曾經寫過的幾個文件。一個名為“potpourri-9”的文件,也就是她遇難以前寫的最後一個文件是一則日記,寫得非常簡單:逍遙說他快好了,這個消息對我來說,越來越讓人難以承受了。這些天來,我一直希望他快點好,我們還沒有擁抱,沒有親吻呢。我離開學校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繫上已經讓人在找我了。可是,我發現自己愛他越來越深了。也許是天天在告訴他,我愛着他,在天天想着他的緣故吧。所以我現在倒是很怕他來,怕他來突然看不上我怎麼辦。本來只是想鬧着玩玩而已,沒想到弄假成真了。明天他就要來了,我得收拾一下房間。名叫“potpourri-3”的文件的題目是“情人節的童話”,我打開一看,很長,大概已經寫了好幾萬字了。這就是他說的我們的童話,就是她的小說?我仔細地看了起來。真的是她回憶了我們從一開始網上相遇到現在的所有情景。從這些記述中,我能感到她那顆芬芳的心在為我跳動。她的文字非常小心,優美,跟她說話和發短訊截然相反。我還發現一個重要的信息,就是她早已知道我的真名,並知道我父親。原來,父親今天春天到她們學校去講學,無意中說了我的一些特徵。正好那段時間我和她在網上胡聊。我曾告訴她,我在南大文學院中文系讀大四,而我的父親是一位作家,他還在我們學校擔任一些課的教授任務,所以我在大學期間非常壓抑,但是誰並沒有給她說。她在我父親作報告的時候,寫了張紙條,問他的兒子現在哪裏讀書,有什麼愛好。父親自豪地說,他的兒子叫鬍子傑,彈得一手好吉它,曾經讓很多人淚流滿面,有位詩人說它是“殺人的音樂”。而這一點恰恰是我給她炫耀過的。她來見我,是因為我自己向她敘述了我與歐陽的故事和我向她吹噓我有多麼多麼壞之後想見見我的真面目的。她真正愛上我,是在我們見面后,準確地說,是在我打她后。在後來近半個月的空洞的等待中,她對我的愛日積月累,尤其是看着和用着我的屋裏的一切東西時,她覺得有一種心有所屬的感覺。在見過韓燕秋、吳靜怡、劉好還有玉涵后,她對我的愛更深了。她說,她們都是我生命中的過客,而她,才是我生命中永遠的生命。她還炫耀,她說,她比吳靜怡和劉好要漂亮,比玉涵大膽而有勇氣,比韓燕秋節制,比歐陽更有女人味,還有啊,就是六歲的夢,那是天定的緣分,總之,這樣比下來,她是最完美的。也許很多人在我這個年齡時沒有經歷過我這樣的事,當一個愛你的或者你愛的人,突然間永遠地因你而離開人世,你對死亡的感受就有切膚的感覺了。在我讀着花仙子的文章時,一股命運的力量將我的思緒徹底地捲走。我強烈地感到人生的無力與無奈,突然間好像明白了什麼。花仙子寫這個故事時,也一直在懷疑她與我的這種關係和經歷是不是真的。她說,我一直沒有問她的真名是什麼,一直沒有在見過她后說起“我愛你”三個字,這使她傷心,不過,她把一切都寄托在將來,然而她沒有將來。她在這裏,忍受了人世間最大的恥辱和痛苦,離開了人世。一想到這一點,我就恨不能將這個世界砸碎,恨不能馬上到監獄裏把那幾個要犯一刀刀剮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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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於1980:國內首部揭示獨生子女青年隱秘內心的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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