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三十二章

32.第三十二章

在徐硯沉重目光的注視下,羅翠微單手握起茶杯,將杯中已半涼的茶一飲而盡后,眼中的震驚仍未能褪凈。

“人都說你徐硯端和持重、進退有度,‘交淺不便言深’的道理你不懂嗎?”

徐硯無奈垂眸,低聲一嘆,輕輕轉動着掌心裏的茶杯,“縱使你覺得與我談不上什麼交情,可羅叔與我父親畢竟幾十年故交,按理,我也可算……”

“打住啊,”羅翠微美眸大張,輕輕拍了拍桌沿,“徐家伯伯與我父親什麼交情,那是他倆的事,與你有什麼關係?與我又有什麼關係?少在我面前拿着雞毛當令箭。”

她的音量並不大,可嬌辣辣的嗓音里卻自帶一份盛氣凌人。

徐硯手上滯了滯,舉目朝她看去。

“我是招贅還是出嫁,是掌家主令或是拱手相讓,這都是我羅家的家事,輪得上你一個姓徐的指手畫腳?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年長我一歲,就很有資格教我做人了?”

羅翠微可不是什麼軟柿子,若有必要,她比誰都囂張。

“徐二,雖我只是暫代,可畢竟是掌着京西羅家家主令的人,在正經場面上與你父親都可平起平坐。你是打哪兒來的底氣,咄咄逼人地對我‘諄諄教誨’?”

紅唇揚起冷冷笑弧,水眸寒涼,不怒自威。

她沒有臉紅脖子粗地爭辯駁斥,也沒有大聲武氣地解釋自證,只是輕描淡寫地指出——

你徐硯,還只是徐家栽培的繼任者之一;而我,是京中首富之家的實際掌事人。

論地位分量,你還不配與我相提並論,更不配指教我任何事。

****

因着羅翠微的刻意迴避,徐硯與她已近十年沒有正面打過交道。

直到此刻,徐硯才真正意識到,坐在他對面的羅翠微,早不是孩提時那個與他追逐打鬧的小小姑娘了。

哪怕她於商事上並無驚才絕艷的成就,哪怕羅家眼下略顯頹勢,可羅家在她手中大致無恙地撐過了整整四年,沒有像眾人原本以為的那般就地倒下。

她是在羅淮命懸一線之際接下家主令,獨自扛起“京中首富”大旗的羅家掌事人;而他,只是在父輩約束與栽培之下的徐家二公子。

如她所言,他比她年長的那一歲,完全不值一提。

認真捋下來,兩人之間,她才是真正居高臨下的那個。

“方才是我說話的方式欠妥了,對不住,”徐硯懇切致歉后,溫聲解釋道,“可我是為你好。”

本着“凡事留一線”的準則,見對方服軟,羅翠微也沒再窮追猛打,神色稍緩。

“我連偌大的羅家都撐住了,自就有本事過好我這一生,要你操心?”羅翠微淡淡挑眉,冷笑輕哂,“即便我當真倒霉到眼瞎看錯人,離了羅家又慘遭拋棄,只要你好生經營屏城那邊的茶絲生意,我怎麼也不至於一無所有。”

“什麼意思?”徐硯品着她的言外之意,面色漸凝。

羅翠微抬了抬下巴,指向車廂門口的方向:“你確定要我在這裏說?”

****

黃昏時分,這一隊車馬陸續進了半道上的官驛,由少府安排在此夜宿。

“小九,你和羅三妹妹先去認房吧。”

一下馬車,徐硯打發自家小妹徐縈先進去。

羅翠貞神色惶惶地立在徐縈身旁,雙手背在身後,十指絞成麻花。

她訕訕地拿徵詢的目光看向自家長姐。

羅翠微淡淡瞥她一眼,什麼也沒說,轉身向驛館大門對街的樹下行去。

徐硯對羅翠貞安撫地笑笑,便也跟着羅翠微走了過去。

“小九,”羅翠貞轉過身,由得徐縈牽着自己的手往驛館裏走,“我把我姐姐惹火了。”

嗓音顫顫,似有哭腔。

****

夕陽自樹梢枝葉間落在羅翠微肩頭,似灑了她一身碎金。

“三年前你偷挪了家中貨款,獨自去團山腳下的屏城囤茶、絲;第一次盤貨時沒經驗,被人騙了個血本無歸,險些投了細沙江自盡;是團山司家的人施以援手,又替你另尋了貨源,並用兩百金作本添股,才讓你及時補上虧空,還小賺了一筆,可對?”

羅翠微絲毫沒有拖泥帶水的意思,直白得很。

徐硯神情丕變,冠玉般的面上再撐不住春風和暖的模樣,烏黑眸底里有思緒起伏。

羅翠微從容又道,“這三年下來,屏城的這樁生意你也算做穩了,雖規模不大,卻年年有盈利進賬,還一直沒被你家裏人察覺,倒也有些本事。”

徐硯是徐家着力栽培的繼任者,卻不是唯一的人選。

而備選的那幾名徐家子弟又並非扶不上牆的那種,這就讓他必須有未雨綢繆之心。

屏城的這樁生意是他為自己留的後手,徐家沒有一個人知道的。

“放心,我不會說出去。蚊子腿兒再小也是肉,我不會和自個兒的紅利過不去,”羅翠微望着他驚疑不定的模樣,心情好了許多,“若你想將規模做得再大些,我也可再添你些本金,其餘規矩全照舊。”

“團山司家並非商戶,你怎麼……”徐硯所有所思地打量着她。

羅翠微直視着他那探究的目光,坦然一笑:“我生母,姓司。”

許是太過震驚,徐硯有些愣怔,莫名其妙地點了點頭,喃喃道:“原來……是你。”

“所以,你少花些心思管東管西,若真擔心我遇人不淑以至於將來要上街討飯,好生賺錢上供紅利給我就是了,”羅翠微一副債主大爺的派頭,抬起下巴,“少打些什麼‘拉攏我與你聯姻’之類的鬼主意!”

這些年她雖不與徐硯來往,卻並不表示她對這人一無所知。

無利不起早的傢伙,怎麼可能無緣無故關切起她的私事來?

“我父親早就說過,羅家三代勤勉積富,不是為了什麼首富虛名,而是為了讓家中兒女有底氣,永遠都不必為錢財拮据而委屈自己的心意。所以,我只會選我喜歡的人。”

自己的小算盤被人當面拆穿,徐硯倒也沒慌,只是抬手摸了摸鼻子,笑了。“可我方才說的也都是事實,你就當真那麼信他?”

羅翠微眉眼斜飛,甩他一對冷漠白眼,“不信他,難道信你?”

她並不打算與徐硯深談自己的私事。

“可若是……”

“這事和你沒關係,”羅翠微打斷他,“至於屏城的事,那純是個巧合,我原本沒打算讓你知道。既然今日話都說穿了,你我心中各自有數就行。”

說完,羅翠微也不管他作何感想,逕自往驛館大門走去。

走出三五步后,她突然止步,回頭蹙眉警告道:“往後若你我三生不幸再碰面,照舊還是冷漠而不是禮貌地客氣一下就行,沒交情的。”

徐硯站在遠處看着她漸行漸遠的背影,忽地垂睫笑開。

那種發自內心的,特別純粹的笑,使他看起來與平日完全不同。

落日金暉之下,柔軟纖長的墨睫在他下眼瞼處打出淺而溫柔的影,襯着白皙面頰上新浮起的紅雲——

純澈如心花初綻的少年。

****

用飯時,羅翠貞極力討好地挨着長姐,可無論她說什麼,做什麼,都只能看到長姐神色冷漠的側臉。

之後,大家各自回房休息。

羅翠貞殷勤地替長姐帶路,將她領到房門口:“姐,這一間就是你的,我方才替你看過了,窗外頭有你喜歡的……”

“有勞了,”羅翠微淡聲打斷她,“你也早些回房歇着吧。”

這種對陌生人的客氣與冷淡,讓羅翠貞的眼淚唰地就下來了。

“姐,我錯了!我只是擔心你,我就怕你到最後什麼都沒有!我……”

羅翠微不咸不淡地看着她,“回你自己房裏去哭。”

說完,轉身進了屋,重重地將門甩上。

****

子時,夜靜更深。

羅翠微坐在床榻中間,用被子將自己緊緊裹成了個繭,在一室黑暗中默默睜着哭腫的眼睛發獃。

今日的事說大也不大,可她心中實在被羅翠貞的所作所為寒到生疼。

但這畢竟是兩姐妹之間的家事,她並不想在這裏鬧給外人看笑話,所以只能先冷臉以對地憋着。

回房后她是又火大又委屈,竟就莫名其妙地哭起來了。

真是……

輕輕的叩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惱火地瞪着那扇緊閉的房門,一點都不想搭理。

片刻后,外頭的人再度執着地又將門叩響。

怕周圍房間的人被驚動,羅翠微裹着被子下了榻,氣呼呼地走過去,隔着門板低聲咬牙:“滾回去睡覺!”

她此刻當真半句話都不想和羅翠貞多說,更不想被看到自己此刻狼狽的模樣。

先前哭了許久,她的眼睛發腫,一說話就有明顯的鼻音。

“開門,不然我踹了啊。”

低沉醇嗓,帶着驚疼與着惱。

竟是雲烈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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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為糖,拐個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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