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她還沒真正清醒過來,聽雪軒里的兩個老嬤嬤已經走了進來,拿衣裳幫她穿上,然後一邊一個架着她便走,「趕緊過去,侯爺說府里太大,不可能全保得住。」
六房的院子裏現在已經亂了,丫頭婆子們四處亂跑,雲娘喊了一聲,「趕緊跟着我來!」卻也沒心力去看是不是有人聽到跟着她過來,只隨着兩個婆子一併出了門。
進到園子裏,四周黑漆漆的,偶有幾個人竄來竄去,大家也顧不上搭理,兩個婆子十分有力氣,帶着雲娘急步向聽雪軒的方向走。
好在雲娘平日裏也時常走動,現在還能勉強撐着自己走,可是今天畢竟不同於以往,平時覺得不甚遠的聽雪軒竟突然遠了起來,而她們又走得如此之急,她漸漸變覺得氣力不支,肚子也隱隱開始作痛。
但是,她亦知道現在只能硬撐着走過去,遂咬着牙,雙手捧着肚子一聲不吭地在兩個婆子的攙扶下向前挪。
最後,雲娘也不知自己怎麽到的聽雪軒,只是這時她已經顧不上去想,就被外面可怖的叫喊聲和忽明忽滅的火光驚呆了。
這不同於府內的亂象,真正令人心生恐懼。
兩個老嬤嬤放下她便離開了,雲娘被安置在一張椅子上,向四周望了望,認出這裏是聽雪軒的正屋,屋子裏的陳設一直沒有變,過去湯玉瀚和自己曾在這裏陪祖父吃過飯。
眼下,屋子裏只點了兩支蠟燭,十分昏暗,影影綽綽的燭光照着她面前的五六個人,個個神情慌張、鬢髮散亂、衣着不整。
大約自己也是這樣的吧?雲娘這樣想着,將披風拉緊,正想找個人問問是怎麽回事。
鄧嬤嬤上前來用顫抖的聲音問:「六奶奶,這是怎麽回事?真是嚇死人了。」
雲娘其實也想問鄧嬤嬤,畢竟她是個有見識的老人家,曾經經歷過先皇過世,可是如今聽了她的問話,才知道原來她也嚇壞了,反強打起精神安慰道:「我現在也不知道,我們先聽侯爺的吧。」
再看跟來了的人,江花、如藍一直守在她身邊,自然也跟了來,還有幾個小丫頭子,個個都茫然地看着她,她突然想到一個人,趕緊問:「劉婆子呢?」
大家皆搖頭,「不知道。」
「當時也顧不上別人,聽了聲音便跟着六奶奶過來了。」
只有如藍道:「在路上時,我隱約看到她向外跑呢。」
可是,她現在肚子已經開始痛了!
就在這時又有各房的人被接過來,雲娘方知自己竟是到得最早的——畢竟六房離聽雪軒差不多是最近的。
大家在深夜被叫過來,自然個個狼狽不堪,還沒來得及說話,世子夫人已帶着一眾丫頭婆子們,拖着一大群兒女走進來。
雲娘第一次見到如此形象的她,去了妝容的世子夫人衰老得可怕,手裏緊緊拉着畋兒,見雲娘急忙上前問:「你可看到了崢哥兒?」
崢哥兒已經大了,平日裏住在外院,是以不可能跟着世子夫人進來。
雲娘什麽也不知道,但她畢竟是先到的,所以指了指外面,「好像出事了,崢哥兒是不是與祖父在一起?」
世子夫人點了點頭,便在雲娘身旁坐下來,立即吩咐人去打聽。
來的人越來越多,屋內很快變得擁擠,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麽,皆胡亂猜測着,又有父子母女失散的,互相尋找;又有要茶水點心衣物的,然後又有人爭搶起桌椅位子,鬧得人聲鼎沸。
雲娘瞧着眼前這一切,覺得很不真實,彷佛噩夢一般,肚子一陣緊一陣松地痛了起來,更讓她覺得惶恐。
幾個下人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擁擠,現在團團圍在她身邊,個個都瞧着她,似乎等着她想出辦法。
雲娘也不知應該如何,尤其是眼下她的情況,就是連起身都很難,可是她明白,只有她自己拿主意才行。於是她撫着肚子道:「大家都別慌,你們先把我抬到屋子一角去,這裏人太多了。」
她到得最早,所以坐在中間的位子,眼下每進來一房人,便會向她問情況,而她身子已經受不住了。
六房的下人聽了她吩咐後,便似有了主心骨一般,趕緊抬着椅腳、椅背,將雲娘弄到最裏面的東北角屋子,雖然屋內依舊紛亂,可要靜上許多。
她終於對鄧嬤嬤吩咐,「來的路上我肚子就開始痛了,現在比剛剛還要緊一些,是不是要生了?」
她先前聽司嬤嬤、鄧嬤嬤還有劉婆子等好多生過孩子的人都說,肚子痛得一陣緊似一陣,那就是要生了,眼下她就是這般。
鄧嬤嬤被嚇了一跳,俯下身來細看雲娘,見她額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臉也因為疼痛扭曲着,驚道:「怎麽偏在這個時候?該死的劉婆子也不知跑到了哪裏?」轉身道:「你們趕緊出去找劉婆子,務必將她找回來,如果找不回來,便再請一個產婆!」
江花、如藍幾個人臉上都現出了為難的神色,一時並沒有動。
此時從後面過來一個丫頭道:「我去吧,只是劉婆子一定跑回家了,我去哪裏找好呢?」
這是蕙蓮,那日鄧嬤嬤勸過她之後,她並沒有出府,而是留在六房。而雲娘也曾聽鄧嬤嬤告訴過自己,周家兩老現在也與紅裳和李嬤嬤住在她買的房子裏,而蕙蓮每個月的月錢一文不差地送給他們養老。
不知蕙蓮怎麽也跟到了這裏,雖然同樣形容狼狽,但她神情還算平穩,靜靜地站在那裏等着鄧嬤嬤示下。
鄧嬤嬤急忙道:「劉婆子住在東直門外,到那裏打聽專門接生的劉家,就能找到了。」
雲娘趕緊攔住她道:「這個時候讓她到哪裏去找人?且外面亂鬨哄的,實在危險。」
鄧嬤嬤急切地道:「可、可是,奶奶已經提前發動了,我瞧着一會兒就要生了,沒有接生婆可怎麽辦?」
雲娘便道:「嬤嬤不是生過好幾個孩子嗎?就嬤嬤幫我接生吧。」
鄧嬤嬤苦笑着擺手,「我雖然生過幾個孩子,可是那時痛得糊塗了,又有接生婆幫忙,早不記得了。哪裏想到六奶奶身邊只剩下我一個人,現在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當初大家在一起閑聊時,雲娘並沒有把鄧嬤嬤的話當真,畢竟司嬤嬤走了,京城裏會接生的嬤嬤還不是有的是,特別是侯府里給的賞銀又多,根本不用擔心找不來好的穩婆。
事實上,鄧嬤嬤立即便令人打聽,然後找到了頗有名氣的劉婆子,許了銀子接到家中,專門等雲娘生產。
而且,依鄧嬤嬤的本意,她還要再請一兩個穩婆備上的,可是雲娘卻怕兩三個人在一處不和,反倒誤事,便攔住了。奶娘也是找好了兩個,接到府里候着,可現在不用說,她們也早不知哪裏去了。
到了這個時候,能指望的也只有鄧嬤嬤,畢竟別的下人都是還沒成親的小丫頭呢,更是不懂。
不想鄧嬤嬤現在卻說她不成,雲娘也傻了,「那可怎麽好?」
這時蕙蓮上前道:「六奶奶救過我一命,現在正是我回報的時候了。我去給六奶奶找接生婆。」
江花聽了也過來道:「我也感念六奶奶的恩情,不如我陪蕙蓮去吧,」又向蕙蓮道:「只是我不認得京城的路。」
蕙蓮道:「我小時候在府外住過,能找到東直門外。」
這時如藍和另外幾個小丫頭也跟着說要去,鄧嬤嬤便道:「只去兩個吧,剩下的留下來幫忙,這裏也要人手呢。」
蕙蓮和江花便拉着手跑了。
鄧嬤嬤又問:「誰將六奶奶備的包袱拿了出來?」
原來雲娘早備好了生產所用之物,打了幾個包袱放在西廂房裏,她亦打算按風俗在西廂房裏生產,免得血污髒了正屋,待滿月後再回來。
可是大家面面相覷,事發突然,能將衣裳穿得齊全的人都沒有,自然沒有人會在這個時候想到那些包袱。
如藍自告奮勇地道:「我回六房去取!」說著也帶了個小丫頭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