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這時雲娘身旁只剩下鄧嬤嬤和一個小丫頭了，鄧嬤嬤瞧着一直忍着痛的雲娘，搓手道：「這裏也不是能生孩子的地方，我去找侯爺，看看能不能給我們安排一間屋子，再找人來燒些熱水，備些布匹。」又囑小丫頭，「留在奶奶身邊服侍着，不許亂跑！」
其實沒有什麽可服侍的，雲娘想躺一會兒，卻也不能，想喝點熱湯水，肯定沒有，就是想抹抹頭上的汗，也沒有帕子，最後小丫頭只得用袖子幫她擦了擦臉。
沒一會兒，蕙蓮、江花、如藍等人都跑了回來，個個渾身發抖，說話時還能聽到牙齒咬得格格響聲。
「侯、侯爺正在門前，說各房的人已經齊了，不許大家再隨意出入，不用說出府，就是回六房也不成了！」
鄧嬤嬤也回來了，愁道：「侯爺穿着鎧甲，喝令家裏的護衛們守住聽雪軒，老奴根本沒法上前回話。」
雲娘早知形勢一定不好，只是沒想到如今如此糟糕，一時倒顧不上穩婆的事，反急忙問：「外面到底出了什麽事？」
這幾個人出去了一回，自然聽到些消息，便趕着告訴雲娘，「聽說城門開了，進來許多兵士，又有不少亂民，現在京城整個都亂了起來！」
「現在府里進來了賊人，正在到處亂燒殺搶掠！」
正在這時，武定侯走了進來，他一身明晃晃的鎧甲，腰上掛着刀，身上背着箭袋，手持着弓，他一向十分嚴厲，眼下更是冷峻得可怕，一雙眼睛只在屋內掃了一下，所有的聲音便都消了下去。
他不疾不徐地道：「女人帶着孩子們都去東西屋裏，男人都跟着我出去，一會兒賊人們就要找到聽雪軒了。」
畢竟是老侯爺，沒有人敢反駁，世子夫人趕緊站起來，「是，祖父。」卻又急切地問：「崢哥兒可與祖父在一處？」
世子夫人平日裏一向自詡對親生的和庶出的一視同仁，可到了這個時候，手裏一直牽着的是親生的女兒畋兒，擔心的只是崢哥兒，雖也有幾個庶子庶女跟了過來，可她無心去管，一心惦記着嫡親的兒子。
武定侯點頭道：「崢哥兒就在門外。」然後又問：「老六媳婦過來了嗎？」
雲娘聽到老侯爺問到自己，頓時有說不出的感動，原來她一直是極怕老侯爺的，對他也有許多不滿，可今天方知原來老侯爺是關切自己的。
當然老侯爺對府里所有的子孫都十分關切，一發現變化，立即通知大家到聽雪軒里，但是他最關切的還是嫡長房一支。
這一會兒，雲娘在聽雪軒里也聽了不少，原來不是府里所有的人老侯爺都派人接了過來，府西那邊只是去了幾個人通知，而自己房裏卻是派了兩個嬤嬤，他也知道自己如今的狀況，恐怕自己不能過來吧。
當然，雲娘也明白老侯爺關切的，其實更應該說是自己肚子裏的孩子，這畢竟是湯玉瀚眼下唯一的孩子，可即便如此，她也感念不盡，硬撐着扶住丫頭的手站起來，從暗影里走出來。
「祖父，我來了。」她又勉強上前幾步道：「祖父，我可能快要生了。」
到了如今的境地，雲娘知道自己一定要人來幫忙才能平安產子，可她卻第一個略過了血緣上最親的世子夫人，打算求助於府西三房的三嬸娘，她們平日裏還算說得來。
但是現在見到了武定侯，她便明白，最能幫自己的正是老侯爺，別人再沒有他可靠。
武定侯聽了，笑了起來，「這孩子膽子倒大，急着出來見刀兵呢。」然後叫了聽雪軒的幾個嬤嬤，「你們不要管別的，只幫着照料六奶奶，護她平安。」
雲娘便被抬進了東屋最裏間，這時她的肚子更加痛了，又有一股熱流淌了出來，她十分慶幸老侯爺肯關照自己，否則在這麽一個可怕的夜裏，她會怎麽樣根本就不敢去想。
只是這幾個嬤嬤也不懂得接生，鄧嬤嬤只得做主，要她們去弄熱水、找乾凈的衣裳，又打聽有誰會接生的。忙亂了一通，東西總算備上了，只是還沒有找到接生婆。
一則是府里本沒有專門備穩婆，再則就是在這個人心惶惶的時候，誰又敢出來擔起這兩條人命？
雲娘這時的疼痛已經不能忍了，她按住鄧嬤嬤的手道：「嬤嬤，你就來幫我接生吧，我相信你。」
鄧嬤嬤此時亦不再退縮，便向雲娘道：「自然是老婆子幫着奶奶接生，誰讓我那天說自己能行了呢。」又勉強笑道：「其實老婆子果真也會的，畢竟生了好幾個了，怎麽接生就是聽也聽熟了！六奶奶別怕！」
一會兒行，一會兒不行的，誰知道鄧嬤嬤到底行不行呢？還真是好笑！
可雲娘已經笑不出來，只得道：「我不怕，都聽你的。」
鄧嬤嬤趕着到處找了水來洗手，看了看道：「奶奶是第一胎，還早呢，現在最好先吃點雞湯麵。」說著向那幾個婆子道：「你們想辦法弄些雞湯麵來。」
那幾個人不敢反駁，只是嘀咕着走了，「這時候到哪裏弄雞湯麵？」
鄧嬤嬤又在她們身後喊，「還有人蔘，也要幾片！」
過了一會兒，有人端來一碗熱湯麵，「新鮮雞肉是沒有了，放了幾塊臘肉。」
這時節誰還能管雞肉還是臘肉，雲娘在肚子疼痛的間歇里將面吃了，就是那熱湯也全喝了下去，又見一個嬤嬤送來一支人蔘，卻是黃褐色老皮人形參，雲娘也知道是極品之物，正要拒絕，鄧嬤嬤已經哢嚓一聲折成兩段，因沒有刀子，便又折了一下，拿了一小段，也不顧大小就塞到雲娘的口中。
「聽說含着參片生孩子特別有力氣！」
人蔘的苦味十分濃重，可雲娘也只有含在口中，心裏也盼着因為這小段人蔘能順利地生下孩子。
因是第一胎，所以儘管痛了許久，鄧嬤嬤還是說早着呢。
「有的第一胎要生三天三夜呢，六奶奶還只一兩個時辰，現在好好歇着，養足精神。」
雲娘哪裏能真正歇着呢。誰知道她生孩子正當這個特別的時候，痛起來倒還好，什麽也顧不上想，只是略緩過來些的時候，聽着外面的叫罵刀劍相交之聲，知道賊人已經找到了聽雪軒，正在圍着攻打，卻一點辦法也沒有，真是痛苦擔心萬分。
大家都安慰她，「侯爺住進聽雪軒之前，特別將這裏重新翻修，院牆和大門都修得十分高大結實，而且我們湯家世代武將，家裏的男子都習過武，府里又有許多健壯的家丁，外面的人不能輕易攻進來的！」
雲娘也這樣安慰自己，不去想外面的事情。可她終究忽視不了，賊人勢大，又將大門點燃了，武定侯只能帶着府里的男子和家丁們慢慢地退到了聽雪軒的主院。
這時外面的聲音更加清晰地傳了進來，就聽有人在叫囂着要將武定侯府滅掉，箭如雨般地射到了窗欞上，發出巨大的聲音，而火光映得屋子裏越發明亮。
好在武定侯的聲音一直傳過來，他一面高聲喝着命大家自門前的大荷花缸里取水滅火，一面指揮一波又一波地放箭、砍殺。
即使武定侯房裏的幾個嬤嬤都沒有真正經歷過這樣的情形，鄧嬤嬤和小丫頭們自然也都嚇得呆住了，雲娘這時倒不怕，她心裏只想着一個人。
玉瀚一定會回來，他會來救自己的，他一定會來照顧自己和孩子！
果然她就聽到了湯玉瀚的聲音，忙吐出口中的人蔘叫了起來，「玉瀚，玉瀚來了！」
鄧嬤嬤坐在她身邊，握住她的手道：「六奶奶，你先歇着，還沒到用力的時候呢。」又哄她道：「等六爺回來了，我們便請他進來見你。」
雲娘知她不信，說道：「真的，玉瀚真回來了！」
鄧嬤嬤與大家側耳傾聽，可是外面依舊是一片打鬥聲，哪裏有六爺的聲音呢？她將那參段重新放在雲娘口中，「這參還是要含着的。」又安慰她，「等天亮了，六爺一定會回來的！」
沒想到在一片急促的刀劍聲之後，湯玉瀚果然急忙沖了進來，向雲娘道：「我回來了！」
雲娘雖然盼着他來，可亦知自己形容狼狽，不願意被他看見，又因口內含着那人蔘，不便說話，便擺手讓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