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雲娘收了也覺得傷感,令人拿出幾匹素綢送她,「在庵里穿着,既素凈又舒服。」說著親自扶着丫頭將她送到垂花門外。
沒幾日,湯玉瀚有一天回來得早些,與雲娘道:「這段時間我太忙了,完全沒時間陪你。我有一個手下在京外有一處小莊子,景色雖然平常,只是有溫泉,正適合你去休養,不如我送你過去住些時候。車馬都備好了,我又安排了些可靠的下人。」
雲娘突然明白了,「京城裏會很危險嗎?」
湯玉瀚怔了一怔,趕緊道:「你想多了,我只不過覺得你在府里沒趣,還不如住到莊子裏呢。我可以將織機還有屋裏的一應東西都原樣送過去佈置,再安置好奶娘、穩婆,保你在那邊比在府里自在……」說到這裏,因被雲娘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便說不下去了。
雲娘哼了兩聲,「你怎麽不說?那邊還有什麽好的,都說了給我聽啊!」又道:「大哥將冷梅送走也是為了這緣故吧!」
湯玉瀚將她抱到自己的懷裏,一雙大手將她和肚子裏的孩子一同抱住,不住地撫摸,又將頭擱在她的肩上,只是不舍,半晌終於抬頭道:「我不該騙你的,不過,眼下正是最後的時刻了,前兩天皇上時醒時昏,太子想壓住大家,可是皇子朝臣們沒有一個肯聽的,他們守在病榻旁瘋狂地鬥着,我只怕再出二皇子那樣的事。你也出府避一避好嗎?就是祖父,我亦打算勸他出京呢,如果你們能一起走,我也更放心一些。」
雲娘趁勢攬着他的脖子,在他的唇上親了親,好久沒見,她也格外想念他,想看看他冷峻的臉,想聞聞他身上好聞的氣息,也想親吻他的唇。待鬆開時,她便笑了起來,「我和冷梅不一樣的,她是大哥的什麽人呢?什麽也不是,去哪裏都行,可我是你的妻子,就是避到了天邊又如何?我們總是夫貴妻榮,生死與共的。」
「可是……」
「沒什麽可是的,」雲娘態度十分堅定,「玉瀚,當初我一定要隨着你入京,也是想好了的,不管怎麽樣也要與你在一起。不過祖父那邊,你還是去勸一下吧,畢竟老人家年紀大了,性子又孤僻,就當到外面散散心。」
「祖父恐怕也不會同意。」湯玉瀚說著起身去聽雪軒,沒多久便回來了,搖頭道:「果然不肯走,我也勸不過。」
「那我們就都在府里等你回來,」雲娘不留湯玉瀚,「你不要在家裏久留,還是回宮吧,晚上也不必再回來。」又道:「眼下宮裏的事最變幻難測,反倒是府里沒事,而且又有那麽多下人,再安全不過了。你只記住,只要你在宮中無事,我們也都會無事,如果你有了什麽三長兩短,我們難道還能逃得出去嗎?」
湯玉瀚也知道正是這個道理,可是他一時依然難以割捨,便道:「今天皇上好了一些,命我出宮辦些事情,現在已經辦好了,我只要在宮門下鑰之前回去便可。」
雲娘也不舍,只是她還是狠下心來,「你去吧,什麽也不必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己和孩子的。」
正說著,聽雪軒那邊來了人,傳話道:「侯爺讓六爺立即回宮!」
「你還是聽祖父的吩咐吧,他到底比我們見得多了,」雲娘送他到了院門前,又悄悄向湯玉瀚道:「悄悄告訴你一聲,我在小廚房裏備了許多米糧呢,縱是有事也不怕!」
湯玉瀚終於笑了,「也好。」又握了雲娘的手道:「那樣我便進宮去了。」他終究邁開大步離開了。
【第六十六章暗夜裏驚聞動蕩】
京城裏過了正月,天氣依然寒冷,可是街面上不再如前些時候一般蕭索了。
畢竟皇上病的消息已經傳了一個多月,朝政卻一絲也沒有亂,而且尋常人家又哪裏禁得住日日在家裏消磨呢。是以漸漸熱鬧起來,生意慢慢又好了,米價也降了一些。
雲娘就快到產期,這些天行動越發地費力,無事時便抱了個手爐靠在枕上,與鄧嬤嬤幾個說閑話。
鄧嬤嬤又提起了司嬤嬤,「明明是宮裏出來的,怎麽膽子比我們都小呢?竟然一聲招呼也不打就跑掉了,六爺可是應了她,等六奶奶平安生產要大筆銀子打賞她呢!」
原來,湯玉瀚回家要送雲娘出京的第二天,司嬤嬤藉口出門給雲娘買藥材,出了府就再沒回來。到晚上不見人,大家去她的住處一看,才知原來她已經將所有的金銀細軟都帶走了,只是畢竟走得匆忙,又是瞞着府里,很多粗重的東西便留了下來。
當然還有湯玉瀚答應的打賞,她也沒有機會領了。
先前因着司嬤嬤的離去,六房裏一片緊張的氣氛,可是隨着外面勢態的平靜,大家便開始將司嬤嬤的離去當成一個笑話。說她已經在府里住了半年,只差最後一兩個月的時間就熬不住了,白白扔了大筆的賞錢,實在是可笑!
聽鄧嬤嬤的話,大家都笑了起來。
唯有雲娘暗自在想,司嬤嬤曾三番兩次地要自己出京,而且她又猜測司嬤嬤恐怕是聽到了那日湯玉瀚和自己的對話,怕殃及池魚才悄悄走的。
其實司嬤嬤完全沒有必要如此,直接向自己請辭,她難道會攔着不放?就是湯玉瀚答應的打賞,她也會酌情給她一部分,畢竟她將自己照料得很好,而自己也是知道外面的情形不好。
但是宮裏的人,果真謹小慎微得很哪!
鄧嬤嬤沒注意到雲娘的沉默,又活靈活現地講起當今聖上即位的情形,「你們都沒經歷過,當時先皇去的時候,京里比現在還亂呢,竟有人明火執仗地在街上搶東西。那時我們侯爺也像六爺一般,正領着天子近衛,一舉將那些逆賊拿下,擁立聖上。旨意一下,天下就太平了。」
有小丫頭道:「嬤嬤,你那時不是還沒到我們府里?怎麽能知道呢?」
鄧嬤嬤笑着指着她道:「小丫頭子,還知道挑字眼呢!老婆子當時雖然沒在武定侯府里,可也是在永昌侯府里,都是侯府,又是姻親,消息也是通的,自然能知道,你們能懂什麽!」又得意地道:「就是司嬤嬤,雖然在宮裏,卻未必見過這些,所以遇到了這麽一點事情,就嚇得不知所措了。」接着嘆道︰「總歸是宮裏的嬤嬤,自然是不同的。」
鄧嬤嬤提起司嬤嬤,不只是笑她,也有些不滿,「如今六奶奶就要生了,我們再重新找宮裏的穩婆也沒有那麽容易,現在家裏的這個也不知行還是不行。」
「自然是行的,」雲娘倒不大擔心,如果自己不是嫁到侯府,也只能在外隨便找個穩婆,不也一樣要生子嗎?「我看嬤嬤請來的劉婆子也很懂行,且她說曾接生過上百個孩子,是東門外最有名的產婆呢!」
「就是不大懂也沒關係!」鄧嬤嬤便拍了拍胸脯道:「老婆子可是生過好幾個的,自然也就會接生了。」
雲娘點頭,越發放心了。
說了一會兒話,她便道:「我今日還沒走一走呢,你們扶我起來吧。」
雖然湯玉瀚這些日子很少回來,可是他傳回來的消息也是好的,皇上的病情已經平穩了,如今能召閣老們進宮議事。只是皇上的疑心越發地重,他不肯信任皇子,卻一定要湯玉瀚留在身邊。
因此雲娘也放心下來,想着司嬤嬤恐怕還真是過慮了,眼下只待到瓜熟蒂落的時候,平安生下孩子。
可就在這天夜裏,原已經睡熟了的她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了。她還沒來得及坐起來,就聽聽雪軒里常來傳話的白嬤嬤高聲道——
「外面出事了,侯爺請六奶奶趕緊去聽雪軒!」
京城氣候寒冷,所以房屋門窗都遠較江南厚重,冬日裏門內又都掛着厚帘子,隔絕了大部分的聲音,現在打開了門,雲娘才聽到外面竟亂糟糟的,有人哭有人叫,還有種種無法分辨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