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正說著,御醫已經到了,診了脈,見雲娘直說肚子痛,司嬤嬤也說動了胎氣,就不敢說無事,只得寫下安胎的方子。
「熬上幾帖吃了也好。」
司嬤嬤見了安胎的方子,竟連家中的葯一樣也不用,只全都從藥鋪里新抓了來,然後抬了炭爐子親自看着熬,倒將事情弄得沸反盈天的。
世子夫人那邊送了客人後又趕過來,見了六房的陣仗,只冷笑一聲,並不問病情,直接對雲娘道:「你也太大膽了,太子妃發的話,你也敢駁回。要知道她是主子,我們是奴才,咱們只有答應的分!現在事情我已經蓋住了,既是保住太子妃的顏面,也是保住你的臉面,你再別裝了,趕緊起來,把這些葯啊湯啊的都停了,明日我帶你去給太子妃賠個罪,再將太子妃指的人好好接回家中!」
還不待雲娘答話,湯玉瀚先向世子夫人冷笑道:「原來太子妃便沒有別的事情,專門管別人家房裏的事嗎?且她管過一次還要管第二次,非要將我弄得家破人亡才甘心?我與雲娘一向敬你是大嫂,可到了外人面前,大嫂卻不顧我們,雲娘才被氣得動了胎氣,現在竟然還不體諒她的身子,連葯也不許吃了?」
世子夫人板著臉道:「我們雖是一家人,但君臣總在父子之上,太子妃吩咐下來,弟妹就應該立即應下來,若是如此哪還有如今的亂事?」又指着湯玉瀚道:「我道弟妹怎敢如此無禮,原來根子正在六弟這裏,六弟身為羽林衛指揮使,竟不知道忠君之道嗎?太子妃的話你竟然也敢不放在心上!」
湯玉瀚卻回道:「大嫂既然說忠君之道,可知儲君並不是君王?且就是君王,也沒有管臣子房裏事的道理!」
雲娘當時裝作腹痛昏倒,其實就是避開事端,雖然知道一定會得罪太子妃,但亦沒有想到太多,結果如今見引得湯玉瀚和世子夫人爭了起來,便知武定侯府嫡長一支兩房的矛盾要更加明顯,一時也顧不上別的,起身攔道:「我們兩房總歸是親兄弟……」
不料,並沒有人肯聽她的勸。
世子夫人厲聲斥道:「六弟,這次回京,我見你越發地不像話,你鬧了幾次我沒說什麽,眼下六弟妹衝撞了太子妃,你竟然滿腹怨氣,豈是應該?枉太子一向對你十分看重,你既不識抬舉,那就由着你吧!」說著一掀帘子走了。
雲娘第一次見世子夫人發這樣大的火氣,她平日裏一向維持着貴女的氣度,看來今天的事情果真鬧得大了,不禁有些後悔,不如當時答應下來,真把人接過來再想辦法好了。
可湯玉瀚似看出她在想什麽,苦笑道:「你別以為答應了也好,其實他們的心狠着呢,如今這事也是遲早會發生的,沒什麽好後悔的。」
雲娘至今才真正明白,當初為什麽湯玉瀚不願意帶自己回京,侯府里表面看着富貴文雅,其實醜陋得可怕!人和人之間哪裏有什麽血脈親情,無事時大家都可以做出一副和睦的樣子,當到了關鍵的時候,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根本不會顧及別人!
回想到在侯府里聽到的隻言片語,她便明白湯玉瀚先前經歷過的痛苦,十分心疼他,也無怪湯玉瀚那麽看重自己的情誼,他身邊的所有親人中,應該也只有自己是全心對他的了。
於是她笑道:「如果太子果真登基了,我們便回盛澤鎮去吧,我織錦,你耕田,離他們遠遠的!」
「你不是不知道吧?我其實不會種田。」湯玉瀚笑着,又開心地道:「到時你織錦養着我吧。」
想起先前盛澤鎮裏的流言,兩人竟不愁眼下,反笑了半晌。
湯玉瀚停了下來,看着雲娘道:「你放心,我錯過一次了,這一次絕不會再錯!」
武定侯府六奶奶在宴會上因為受到太子妃的逼迫動了胎氣,這樣的事情終究沒有傳出去,只是雲娘接到賢妃、老侯爺還有許多人送來的藥材補品時,明白該知道的人也都一定知道了。
也許會有人暗地裏笑自己太好妒吧?!
但是雲娘現在一點也不後悔,她成功地把太子妃想塞進六房的人拒絕了,至此,再不會有人又動這個心思,她可以安心等着肚子裏的孩子出世。
湯玉瀚自從恢復了官職,並不似過去一般時常留宿在宮裏,他幾乎每日都要回來,就是很晚了也要回家睡在雲娘身邊,甚至雲娘有時都不知道他回來了,因為第二日一早他便又走了,只是看到他留下的痕迹才知道他回來過。
後來他忙得不能日日回來了,不過他們開始互相寫信,隨手留在枕上,或者炕桌上,或者令下人傳送,信上也沒有什麽真正的大事情,不過是些瑣事,肚子裏的孩子又怎麽調皮了、晚飯吃什麽了、從宮裏帶出來什麽點心之類的,但是每每看了那些信,雲娘的心更安定了,想來湯玉瀚也是如此的。
所有人,不只是勛貴官員們,就是京城的百姓也都知道皇上身子不行了。
皇帝即使事先已經防着二皇子,並且將他的逼宮完全消滅在無形中,可是他在將二皇子幽禁起來後還是氣病了,他在朝堂處理二皇子謀反案子時突然吐了血,被抬回了後宮。
所以這個新年,不再似往年一般,一直到上元節,京城街面上沒有一家張燈結綵,冷清得可怕。
儘管湯玉瀚一直瞞着自己,但云娘還是從幾家鋪子的帳本看出了形勢的變化,原本應該大賺的正月里生意竟十分蕭條,特別是貴重的物件,幾乎沒有人買,反倒是米糧、木炭等的價都上去了。
叫來鄧嬤嬤一問,她便吞吞吐吐地地道:「現在大家都不大敢出門,聽我兒子說,有的鋪子已經關了。」
原來做為首善之地的京城,向來都要比別處要繁盛,但每於朝堂變化時,也第一個要受到衝擊。
雲娘想了想,便道:「我們家的倒不好關門,不過少擺些貨,早上晚些開門,晚上早些關門,再讓夥計們都機靈點,這時節不出事就是好的,賺不賺錢倒是沒關係了。」
正月還沒過完,冷梅過來向雲娘辭別,原來她要離開武定侯府了。
對於冷梅的身分,雲娘一直不知怎麽去看,世子爺沒有將她娶進門,也沒有將她納為妾室,卻為她修了一處梅花庵供養起來,而且是武定侯府最好的供養,就連得了太子新賞的茶都直接送到了庵中。
但是人既然進了空門,自然應該與俗事無緣了,所以冷梅表面上也與世子爺沒有任何關係。
按說,雲娘做為武定侯府的六奶奶,並不適合與這樣的人往來,可冷梅卻是雲娘在武定侯府里相識最早又有些往來的女子,總有幾分情誼。
現在雲娘聽她要走,便道:「走了也好,畢竟京城裏的氣氛十分不好,府里現在也不比以往了。」只是又免不了道:「不過,外面也未必就無事。」
冷梅搖搖頭,「府里也未必有事,只是有人一定要我出去。」
有人,是誰呢?雲娘知道不好相問,只道:「那你要去哪裏呢?」
「城外有一座慈雲庵,我打算到那裏修行一些時候。」
慈雲庵,那可是皇家的尼庵,尋常人想進還不能進呢,確實是個可靠的去處。
只是眼下梅林正開花,較去年雲娘來時還正當時節,十分地美艷,冷梅就要走了,梅花便再無人照料。
雲娘不由得嘆了一聲,「只可惜那片梅林了。」
「其實我也不想走,」冷梅遲疑着說:「可是,我又強不過他。」
雲娘先前便猜測「那人」是世子爺,現在肯定了,只是她更不能問,只好道:「如果到了慈雲庵,便給我來信,我日後過去看你。」
冷梅答應了,「我在府里除了你也沒有和別人來往,倒不捨得的緊。」說著拿出兩瓶子梅花香精送她,「這是我自己閑時做的,你留着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