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雲娘只得羞愧地承認,「我當時是那樣想的。」
「難道我看着就那麽像想要銀子的樣子嗎?」
當然不是了!他從來都視金銀如糞土,但那也是因為他根本不缺銀子。雲娘又小聲道:「不過,銀子還是很好的東西,特別是在沒有的時候。」
湯巡檢便想起了雲娘一心織錦賺銀子時執着的樣子,還真是特別讓他覺得可愛呢,便哈哈笑了起來,「你說得很對。」
這一次雲娘很快就感覺到了他的變化,她想了想用手勾住了他的頭,在他的臉上香了一下,又在他耳畔輕聲說:「你要是想,就做吧。」
「我還真想,」湯巡檢頓了一下,卻終究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只是輕輕地笑,「你以為你現在會是什麽模樣?」
雖然什麽也看不到,但是雲娘也清楚現在自己一定蓬頭垢面,形容不堪,可是她沒有一絲不好意思,還笑道:「你明明知道卻還想,豈不是更丟人?」
湯巡檢卻不再與她調笑了,嚴肅地問:「如果我們能出去,你一定答應嫁我,好不好?」
「嗯,」雲娘臉上熱辣辣的,卻堅持道:「不過你要答應我不許納妾,不許與別人相好,還不許對別的女子笑,我才答應。」
湯巡檢便笑問:「我對姑姑、繼母、嬸嬸,大嫂,還有侄女們也不能笑嗎?」
「誰說你不能對她們笑了?」雲娘握住他的手用力捏了一下,「我是說不許對年輕女子笑。」
「這樣你就答應嫁我了?」湯巡檢也不猶豫,立即道:「那我就都答應了。」
「那我也答應你了。」雲娘十分開心,雖然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他們沒有機會成親,也沒有機會在一起生活,但她還是高興,「沒想到我能遇到你。」
「我也時常這樣覺得。」
「我們拜堂成親吧。」雲娘又笑道:「黃泉路上也能相互扶持着。」
黑暗中什麽也看不到,但是湯巡檢卻感覺雲娘與平時完全不同。以前她有多矜持多冷淡,現在就有多熱情多大膽,甚至有的提議,他猛一聽到其實是受了驚嚇的。
這才是真正的雲娘吧,誰也沒看到過的雲娘。
對他滿是愛慕、終於表露出來的雲娘。
他喜歡到骨子裏的雲娘!
「對,我們拜堂。」湯巡檢笑着,起身扶起了雲娘,兩人手拉手並排跪在竹榻上,撮土為香。
湯巡檢正要行禮,就聽雲娘問:「你會贊禮嗎?」
「應該會吧,是不是『新娘下轎,進入廳堂、吉時已到』這些話?」
「對,你來贊禮,我來奏樂,」雲娘想了想,拿手在竹榻邊上輕輕敲了幾下,打出鼓點來,又清脆地唱道:「一張機,採桑陌上試春衣。風晴日暖慵無力,桃花枝上,啼鶯言語,不肯放人歸……」十分婉轉動聽。
一首唱畢,推了一下湯巡檢道:「該你了。」
湯巡檢便趕緊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兩人就在榻上先向南叩首,再轉回來向北叩首,最後相對行禮,雖然對拜時因竹榻狹小頭碰到了頭,但依舊十分地認真,手挽了手在一句「送入洞房」中並肩坐了下來。
「現在只差一樣了,」湯巡檢想了一下,便捧起了雲娘的臉道:「來,香一個就當做交杯酒吧。」
先前他們也曾親過面孔,但這一次卻不一樣,臉貼着臉後便沒再分開,雲娘突然伸出舌頭輕輕地舔了舔湯巡檢的唇,溫溫的,軟軟的,並不似看起來稜角分明般地強硬,她便覺得很好玩,便又向裏面伸了一下。
可是冷不防卻被湯巡檢咬住了,然後反客為主地一處處咬了起來,並不用力,卻上上下下地將她咬了個遍。
後來也不知怎麽的兩人開始口舌交纏,津液相渡。都是成過親的人,卻從沒有試過這樣,至此方知原來這樣的滋味最妙,比吸吮着蜜水還要香甜。
就在雲娘覺得把持不住的時候,湯巡檢突然鬆開了她,喘息不已地道:「這裏不行,我們一定要出去!」
眼下果真是太糟了,身在其間的雲娘自然明白,見他始終不肯,應該是不肯讓自己在最後的時刻太過難看,便抱住他道:「今生我們沒有機緣,待來生吧。」突然又笑道:「也許我們一起吃了竹參,便果真長生不老了呢。」
暗夜無邊,兩人依偎在一處輕聲說著話。
「你唱的曲兒真好聽!」
「這有什麽,這曲子總共九段,從一張機到九張機,我們小時候去採桑,哪天不唱上幾回,那時候也不懂是什麽意思,後來大了才不唱了。」
「那你再給我唱唱後面幾支曲子。」
「好,」雲娘果然唱道:「兩張機,行人立馬意遲遲。深心未忍輕分付,回頭一笑,花間歸去,只恐被花知……」一直唱到了九張機,「從頭到尾,將心縈系,穿過一條絲。」曲子罷了,她低聲道:「玉瀚,我們真的成親了。」
「是的。」湯玉瀚贊同地應和着,又驚疑地問道:「你怎麽知道我的字?」
「你不是在詩下面寫了嗎?」
湯玉瀚便又想到當初雲娘讓他寫契書時的樣子,「當時你不是說不識字的嗎?」所以他才寫了那樣的「契書」。
「現在都認得了,」雲娘便得意地誦道:「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
「真是聰明,以後我教你讀書寫字。」湯玉瀚又正色道:「玉瀚是我的字,我的名字是湯浩。」
「湯浩,湯玉瀚。」雲娘輕輕地念着,忍不住問:「可是,你為什麽要娶我呢?」
「聽說你那麽傾慕我,我想我不能辜負了你。」
「什麽?我傾慕你?」雲娘大吃一驚,「我是傾慕你,但那是因為你對我很好才傾慕你的呀!」
湯玉瀚突然便笑了,「無怪我覺得有些不對呢,從你搬到巡檢司一旁,我就等着你過來找我,可你就是不肯理我。後來織機買來了,也請了朱嫂子去求親,你卻還是一口回絕。」
雲娘也醒悟過來,「是我二哥二嫂?他們說了什麽?」
「他們說你一直傾慕於我,時常贊我好……」
原來一切都源於誤會,雲娘趕緊解釋道:「我才沒那樣說,我只說你是鎮上從沒有過的人物,大家都背後議論你而已。」又急道:「真的,就是過年前我們在河上遇到時,我二嫂指着你問,我才說的。」
湯玉瀚便笑了,「現在我們已經成親了,還管那些做什麽?」
雲娘想到自己的二哥和二嫂,恨鐵不成鋼,「他們真不爭氣,我爹娘也時常打罵他們,我也說了他們,可是……」他們竟然還敗壞自己的名聲。
「他們算不上壞人,也沒犯什麽大錯,」湯玉瀚安撫她道:「你想想,如果沒有他們,我們也許不會成親呢?」
雖然如此,雲娘卻又想到,「鎮上還有別人傾慕你呢,那個陳大花不是去提過親嗎?」見湯玉瀚似乎很茫然,便又提醒道:「豆腐西施。」
湯玉瀚在她的臉上捏了一下,「你以為不管是誰傾慕我,我就都要娶了回來嗎?」
想想湯玉瀚確實從未理過陳大花,卻待自己不同,雲娘心氣才平了。
又聽湯玉瀚輕聲道:「其實先前你去官織廠的時候,我便注意到了你,覺得對你很愧疚。」
湯玉瀚管着盛春河上的事情,他一定早就知道鄭源是騙了自己的,可是又不能說。雲娘才明白那時湯玉瀚為什麽會幫自己,「其實又不是你騙了我,你不用愧疚的。」
「但那個時候,你真是很可憐。」湯玉瀚溫聲對雲娘道:「我可能從那時候就開始憐惜你,只是自己不知道。所以後來聽了你二哥和二嫂說你很傾慕我,我就答應把你接到身邊,想着也算是補償一二。可是你來了,我日日等你,你也沒有過來。」
怪不得自己剛到盛澤鎮時,湯玉瀚便說了他什麽時候回來。雲娘聽了氣了起來,「你以為我是陳大花那樣的人?」
「不是,是我說要接你過門,你二哥二嫂卻讓我等你,我就一直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