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去開門,可是打不開;他去開窗子,依舊打不開;他只得一點點地在竹牆敲着,找可以突破的地方,然後停在了一處用力去推。
雲娘聽着聲音走了過去,「我們一起用力吧。」
「你有多大的力氣,趕緊回去!」
「誰說我的力氣不大,我剛吃了一整隻兔腿呢。」
湯巡檢忍不住笑了,「那好,我覺得這裏應該是山石最少的地方,我們用力推。」
雲娘站在他的身邊與他一起用力去推,竹牆外很是沉重,應該堆滿了泥石,他們用儘力氣,終於將那牆撼動了,竹牆向外倒去。
然而,一股巨大的力量向他們涌了過來,雲娘被湯巡檢拉着重新回到了榻上,原來他們剛推的那面牆倒了,但石頭和泥水反而傾瀉了進來,接着屋頂也塌掉了更多,給他們留下的地方更小了。
湯巡檢自然而然地將手環在雲娘的身上,將在她護在懷裏,喘息着道:「別怕,走山的泥土石頭比我想的還要多,現在這間屋子已經完全被埋在裏面,只是勉強維持着沒全倒。我們不能再動了,如果竹牆全壞了,被擋住的石頭和泥土反倒落進來,我們就被徹底埋在這裏了。」又拍拍她道:「等到天明看看能不能透入些光線,再想辦法出去。」似乎在哄小孩子。
雲娘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其實她能清楚的聽到雨下個不停,頭頂間或傳來泥石流動的沉悶聲音,而竹屋一直「吱咯吱咯」地響,這樣臨時搭起來的小竹屋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支撐不住了,「也許我們等不到天明了。」
「不,能的。」湯巡檢堅定地說著,重新起身,「我去把竹桌竹椅都拉過來,將這個角落撐住。」又按住雲娘,「你在這裏等我。」
雲娘接着聽見他摸索着移過來幾件器物,一件件地疊起來撐在竹榻處的牆角旁,將傾斜得非常嚴重的屋頂撐住,正好將竹榻圍在裏面。
每移動一件東西都很費力,又都伴隨着泥石落下的聲音,雲娘的心提了起來就放不下了,可是這樣黑暗又狹窄的地方根本容不了兩個人,她只能在一旁靜靜地等着。
就在她覺得過了很久很久之後,終於,湯巡檢回到她身旁,又將她直接抱入榻的最裏面,自己躺在她身邊,「你困嗎?睡一覺吧,一定能支持到天明。」
就算能支持到天明,他們也出不去了,沒有吃的,沒有喝的,只能困死在這裏。但是她並沒有多難過,只是想到剩下的時間多寶貴啊,怎麽能睡呢?雲娘堅定地道:「我不困。」
湯巡檢卻突然嘆道:「剛剛你要冒雨離開時,我也許不應該攔住你。」
「按你這樣說,我也不應該攔住你走的。」
湯巡檢笑了起來,「你攔住我是對的,因為我走也是向山上走,那裏更危險,可能現在連藏身的地方都沒有了。」
就在這個時候,他還是不忘給她找個藉口,怕她難過。
殘留一隅的竹屋內雖然穩住了,但屋頂卻不如先前堅固,時不時地有泥水漏了下來,湯巡檢揀了一處較為乾爽的地方坐了下來,拉着雲娘坐在他的懷裏,將她完全護住。
雲娘也不扭捏地坐了,剛剛也不是沒身子挨着身子過,現在又何苦矯情?反正他們也出不去了。
她將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你為什麽到這邊的山上打獵?這裏因為每年都砍木頭,獵物並不多。」
「我到這裏隨便轉轉,打獵就是順手的事。」
是的,湯巡檢只拎着一隻兔子便下山了,可見也沒有認真打獵,正與自己跑了大半天只拾到了一朵僧竺蕈、挖了幾根筍是一樣的。
倒是湯巡檢反問她,「你為什麽過來?」
「我是覺得家裏太熱鬧了,想出來靜一靜。」
「昨天一定過得很熱鬧吧?」湯巡檢說著,又笑問:「家裏還有什麽人?」
「有我爹我娘,我大哥大嫂、二哥二嫂……」雲娘一個個地數着,又講了自己回娘家這幾天的事情,突然想到了盛澤鎮上那些傳聞,好奇地問道:「你家裏有什麽人呢?」
「我家裏的人要比你家多很多,」湯巡檢也像她一樣一個個地數着,「祖父、繼母、叔叔嬸嬸共九個,五個哥哥,十幾個堂哥、三個弟弟,至於堂弟、侄子、堂侄我也算不清楚了。」
「噢!這麽多人!」雲娘又想起來爹說杜家富貴時養着戲班,便又問:「那你們家有戲班嗎?」
「原來有兩個小戲班,後來都遣散了。」
明白自己問了不應該問的話,雲娘趕緊想新的話題,正想帶過去,可是湯巡檢卻突然問道:「雲娘,你為什麽不答應嫁我呢?」
如果能提前知道今天發生的事情,雲娘一定會答應嫁給湯巡檢,就是做妾也願意。
只要能與他在一起朝夕相對地過上些日子,哪怕沒有名分也好,總不用後悔,但是誰又能想得到呢?
不過,雲娘其實也明白,如果她真的答應了,那麽他們便不會被困在這間小屋,反而是會遇到湯巡檢娶妻納妾生子等等的糟心事,那時她就一定會後悔答應跟着他了。
不管怎麽樣,他們都是不可能的。
這就是命啊!
雲娘依舊沒有嘆息,到這個時候,也沒有什麽可以嘆息的,只是第一次把自己的心思明明白白地說了出來。她亦知道自己的這些心思,根本不能堂而皇之地講出來,可眼下她再不說就永遠也不能說了,便伏在他的膝頭道:「我是願意的,可是一想到你將來一定會迎娶正妻,我便受不了。」
察覺出湯巡檢要反駁,便輕輕地按住他道:「我知道你已經許了我正妻之位,我本來應該非常感激,也應該立即答應,可是只要想到你一定會納妾生子,我,我就……」說到了這裏,雲娘哽住了,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急忙道:「我與鄭源和離時,心裏最恨的不是他娶了二房,而是他瞞着我拿我辛苦織的錦偷偷娶二房!若是他與我好好商量,我知道自己不能生養,便不會不許的。
「可是,那天陳大花提到了你,說想嫁給你,我聽了心裏便氣得很,我不想別人跟你好,也不想你跟別人好,哪怕想到你對着別人與對我一樣笑,我都會生氣。」雲娘努力地想笑,終於苦笑了一聲,「你太好了,打動了我的心,讓我變得會嫉妒又自私。我想我若是真的嫁給你了,一定會與你爭吵,到時候什麽情誼都沒了,還不如我們不要成親。
「我知道我這些話一說出來,人人都會笑死了。皇帝的女兒尚且不會這樣嫉妒,更何況我一個和離的婦人。可是也許正是經歷過一次和離,我反倒覺得人活一世,總要對得起自己才是,並不想再委屈自己勉勉強強地過活了。
「你送的那台織機我特別喜歡,不只是因為我喜歡織錦,還因為有了那台織機,我們就可以合夥了。以後你就是離開了盛澤鎮,我也有藉口給你送分成,能時常提起你的名字,打聽你的消息,這般恐怕才是最好的……」
「杜雲娘,如果不是我們到了這個地步,這些話你永遠不會對我說吧!」湯巡檢吼着,一用力將雲娘壓在身下,雙手撐在她兩側,臉對着臉大聲道:「你知道嗎?我已經給祖父寫了信,答應了他替我定下的親事!」
感覺到他的氣息壓了下來,雲娘沒有躲,她只是想着怎麽把自己的酸意壓下去,她已經拒絕了親事,湯巡檢訂親與她完全無關,而且他恐怕也不能出去成親了。即使這般,她依舊感覺到自己語氣中還是帶着妒意,「你祖父一定會替你定一門好親的。」
「哼!」湯巡檢冷笑一聲,「可是,我把信壓在你給我的兩塊墨下面,並沒有送出去。」
「然後你就到了這裏?」
「接着你也來了。」湯巡檢氣道:「你送了我一大包銀子,然後連個招呼也不打就走了,是不是覺得自己很能幹,短短的時間便賺了那麽多銀子,又很大方,還特別多給我分了幾成,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