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們這裏僧竺蕈也不多,」但是每年都能拾得幾朵,雲娘便笑道:「我們這裏好多人都吃過,也沒有長生不老的。」
「萬一這一朵吃了真能長生不老呢?」湯巡檢說著便將一朵僧竺蕈分成兩半,遞給雲娘一半,「那我們就一同升仙了。」
雲娘突然驚奇地發現自己與湯巡檢如此隨意地說了這麽多話,一時有些臉紅,也不去接那僧竺蕈,兩人一起吃一朵僧竺蕈算什麽!
湯巡檢卻把那半朵僧竺蕈送到了她的嘴邊,笑道:「今天是與平時不同的,誰能想到我們會在這裏相遇,而且還能有一朵可以長生不老的竹參可以吃。來,試一試。」
雲娘明知是不可能的,可是此情此景,她竟有些信了,又想到他們若真能成仙,才不要像牛郎織女一般傻呢,明明河漢清且淺,卻不能往來,真是好傻。
她這樣想着便抬手接了那半朵僧竺蕈放入口中。為了掩飾尷尬,又笑道:「這是我吃過最難吃的僧竺蕈。」
湯巡檢卻道:「可卻是我吃過最好吃的。」
「你一定是騙我。」
「我說的都是真的。」
雲娘也不追究,又將幾根烤筍也與湯巡檢分着吃了,雨聲淅淅,長夜漫漫,圍着火說著話,吃着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也算是難得的緣分吧。
等到明天雨停了,緣分也就結束,再見面就回到過去的樣子了。
【第二十三章兩情相悅的拜堂】
炭盆里的籃子燒得啪啪響,雲娘撥了撥火,整個身子暖意洋洋,再看湯巡檢斜靠在一張竹椅上,神情說不出的自在,火光映在他的臉上,又給他平添了一股暖意,與平時總是冷着臉的那個湯巡檢就似兩個人一般。
夜越來越深了,雨依舊沒有停,也不知到了什麽時辰,他們一點也不睏倦,隨意聊着,話卻一直說不完。
突然間,湯巡檢從竹椅上坐直了,猛地起身一把抱起雲娘縱身撲到了榻上。
雲娘還沒回過神來,就聽湯巡檢身後轟隆一聲,小屋倒了一大半,石頭泥漿從被壓壞的竹牆處淌了下來,將剛剛他們圍着的炭盆壓住了,屋子裏再沒有一絲光亮。
「怎麽了?」
「大約是走山了。」
下大雨時將山上的泥土和石頭衝下來,就是走山。雲娘雖然沒見過,卻曾聽爹娘說過哪一個村子後面發生了走山,一瞬間將半個村子都埋了進去,活着出來的沒有幾個。
一時間,雲娘只覺得地動山搖,整間小屋好似水上的小船一般抖動起來,彷佛隨時都能覆滅。
大約過了一刻鐘,抖動漸漸輕了,聲音也漸漸消了,就連原來清晰的雨聲也小了許多,他們被隔在了這半間竹屋裏。
雲娘一直一動不動地保持着最初的姿勢,不知為什麽,就在隨時可能被壓死的恐怖時刻,她一點也沒有害怕,也沒有緊張,就是自然而然地等待。
湯巡檢兩隻手現在都在自己的身下,而他的人正壓在自己身上,還保持着抱起自己的姿勢,散下的頭髮正好垂到了她的脖頸間,感覺痒痒的,她也沒躲。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雲娘只能聽到他和自己的呼吸。
可是湯巡檢的呼吸聲卻慢慢濁重了起來,雲娘便急了,她被湯巡檢壓在身下,什麽事都沒有,可湯巡檢是不是被石頭壓住卻不知道,她急忙探起身來伸手去摸他,「你傷了沒有?」
「我沒事。」
可是湯巡檢的聲音卻不對,帶了顫音,似乎在忍耐着什麽,而且他也不趕緊起來,一定是傷了。雲娘更着急了,努力地要坐起來,想扶住他放在榻上查看一番,只是她的力氣太小,而湯巡檢又太重,一時難以做到,她急得直問:「哪裏傷了?頭有事嗎?後背呢?」
沒想到,湯巡檢突然低頭在她的臉上香了一下,然後才滾落到一旁,笑問:「你就沒想到我是想占你便宜嗎?」
雲娘突然後知後覺發現了什麽,她畢竟是成過親的人,其實都懂的,只是當時太着急太關切了,就沒有一絲一毫地想到那裏。
畢竟她從根本上就是相信湯巡檢的!
感覺到身邊的人一直在吃吃地笑,雲娘便惱了,「你!」又罵不出什麽,便恨恨道:「這樣的時候,你竟然還想那些事!」
「我也不想,只是這不是想忍就能忍得住的!」
雲娘不知說什麽好,想離他遠一些,可是竹榻很小,她只略一動便發出吱咯吱咯的聲音。
湯巡檢的手馬上攬了過來,沉聲道:「先別動,屋子已經塌了一大半,眼下只這個角落還算安全。」
雲娘只能不動了,繼續與他並排躺在這窄窄的竹榻上,外面的風雨聲和屋子上面石頭滾落的聲音雖然都很大,但都非常遙遠,遙遠得可以不去管,只有耳邊那人沉重的呼吸聲在她的心裏迴響。
那呼吸聲沉重的原因是那樣讓她難堪,她本來應該生氣的,卻又氣不起來。而他的一隻手臂現在正搭在她的腰間,她也沒有想挪開的意思,只由着那手臂將她固定在榻上,只是覺得自己幾乎透不過氣來。
就在這時,湯巡檢突然問:「你腰間繫着什麽,硬硬的?」
雲娘想了起來,「是一把刀。」
「你為什麽隨身要帶着刀呢?」
「自從那天吳屠戶拿着刀把鄭家人都嚇走了之後,我就去買了一把刀系在身上。」
「哈哈哈!」湯巡檢大笑了起來,又道:「你帶一把刀果真是有用的。」
雲娘覺得他在嘲笑自己,便道:「當然有用,我挑的這刀很鋒利,是鐵匠鋪里最好的。」
「誰能想到雲娘竟然會隨身帶着一把刀呢?」湯巡檢依舊笑着,「我發現你很特別,明明非常溫順,可是骨子裏又很倔強。」
雲娘聽他這樣評論自己,心裏其實也是認可的。身為女子,自然要溫和柔順,但是有的時候她又忍不住倔強,那畢竟是生來骨子裏就有的,改也改不了。就比如和離的事,現在還有人雖然認為她沒有錯,卻過於強硬了,可她就是不後悔。
她突然又想到湯巡檢此話是不是也暗指她非要拒絕朱嫂子來提親,又硬氣地買了貴重的禮品送過去,還有織紗分成等等一系列的事呢?
一定是的!
雲娘彷佛看到他帶着笑意的臉,奇怪地問:「到了這樣的時候,你就不害怕不擔心?還說這些有的沒的。」
「為什麽要害怕要擔心?」湯巡檢道:「我正想着怎麽做能和你一起躺在榻上,又知道不可能,上天便給了我這個機會,我們果然就躺在一起了,我還擔心什麽?」
雲娘再次無語了,不過她過去隱隱的感覺卻於此時越發清晰了,湯巡檢對自己表面一直都很平靜,只是她卻能體會到他體內隱藏着一種可怕的情感,似乎就如一隻隨時會出來吞掉她的怪獸,這也是她每次見他就緊張的原由。
於是她不由自主地一直在逃避,但眼下已經避無可避。
雲娘突然發現,她現在不想避了,所以便放鬆下來。
從最初與湯巡檢結識,他就幫了自己,而自己也不知不覺地就相信了他,就是遇到這樣大的災難,也有一種與他在一起就沒有什麽可害怕的感覺呢。
雲娘一直知道,自己是喜歡他的,也堅信他不會對自己做任何壞事,現在她接受了他的情感,便更加放鬆下來。
果然湯巡檢坐起身道:「你在這裏別動,我過去看看怎麽樣了。」
雲娘拉住他,「再等一會兒吧。」
「沒關係,就算繼續塌下來,這個屋角應該也沒事,我還能退回來。」
雲娘突然醒悟,這個屋角正是後面堆起木頭的那處,那成堆的木頭要比竹子搭的牆要結實得多,所以才使得這間屋子還留下了這一半沒有倒掉。
「那你小心。」
湯巡檢從榻上挪了下來,離開前卻又低頭輕輕地在她的臉上吻了一下,「等着我。」非常自然,彷佛他們一直這樣。
雲娘按住他唇留下的一點溫熱,一動不動,卻全神慣注地聽着一旁的聲音。